“老孙!”
“老慕容!”
两位久别重逢的朋友相视而笑,这本是他们儿时互相称呼的戏言,不想他们现在真的老了,已是真的老了。万般凶险在这两人心中只等闲如无物,恩仇误会也一笑置之。这一笑,间隔了太长的时间,包含了太多的意味,不变的,只有二人间那浓浓的友谊和无暇的真挚情感。
慕容谦是又惊又喜,欧阳思慧却无论如何也喜不出来。只见她向前一步,忽然指着孙天一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私自主张,与谦哥毫无关系,姓孙的你若要说出去,我一力承担就是了!”
“我?说出去?”孙天一不住颤抖,在这一刻竟又苍老了许多,脸上堪破世事的表情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凉,“我为何要说出去,你当我孙天一是什么人?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作知己,不想你非但不了解我,你根本就从未尝试过了解我。”
慕容谦凝视着自己妻子那流着泪的脸,仿佛自己看见的是一名陌生人。他没有猜忌,没有怀疑,只是不能理解自己的枕边人与自己的好友之间对话的意义。不过哪怕能够理解对话的意义,他还是无法明了孙天一此刻的心情。
“罢了,罢了。”孙天一不愿面对欧阳思慧的泪水,更不愿与求败斋决战在即的好友受到此等事情的干扰,他想走,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埋起自己的心,痛哭一场。他看了看慕容谦那些许花白的鬓角,说道:“老慕容,能再看见你,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看着刚要见面却又要再度离开的好友,看着流泪不语的妻子,一向不擅长处理感情事务的慕容谦更感混乱。他一面伸手挽留孙天一,一面摇着妻子的肩膀问道:“思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谦哥,”欧阳思慧看着慕容谦着急的眼神,泣不成声。“我知道是我擅作主张,我没有把十年前那封信告诉你,我怕你的伤没有复原,我害怕你会死在比武场上。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哪怕我已知道你胸有成竹,哪怕我已知道你无敌一方,我还是怕,我还是怕。”
“什么信?什么信?”慕容谦已经猜到了些许情节,可是他仍希望从妻子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十年前,求败斋曾经向你发出一封战书。”孙天一回头,看着慕容谦,看着欧阳思慧,慢慢说道。他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蒙在鼓里的是慕容谦,关于那封战书,欧阳思慧并没有透露任何一点细节给这位永不服输的北霸腿。孙天一感觉自己那颗紧绷十年的心缓缓落下,她是出于爱,出于对丈夫极端的爱,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爱字,折磨了人类何止千万年。
“前去应战的是你?老孙?”慕容谦放开欧阳思慧,看着自己的这位老朋友继续问道。他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作风不曾改变过一分一毫,孙天一只觉往日记忆一起涌出,慕容谦仍是慕容谦。
“是的。”孙天一点头道。
“战果如何?”
“我胜了一招。”
“好!好!好样的老孙!又是那招‘一节香枝报春来,’?”慕容谦大笑一声,喜出望外。对于好友的胜利,他没有妒忌,只有欣喜。也只有在好友面前,他才不是那名满星海的北霸腿,他才真真正正是属于自己。
“正是那招。”孙天一微笑道。
“你知道吗?那次程麟轩还提起你,他说老孙你的冷雨剑妙绝一时,非常想与你切磋。”能得到中剑帝程麟轩的称赞,大概是属于剑手应有的一种特殊荣誉,然而孙天一却还是高兴不起来。他意识到,心中已有一些东西永远逝去,那与武无关,与剑无关。
慕容谦没有注意到好友的失落,他只是觉得积累了太多的话语要和这位好友一一倾吐:“只是你后来为何不辞而别?我每年派人寻找数次都无功而返。”
“往事如云烟,逝去莫再提,莫再提。”孙天一摇头道。某种意义上来说,看见慕容谦夫妻不和并不是他的目的,自己深爱的欧阳思慧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归宿,而除了放手,他什么都做不了。孙天一自小其貌不扬,虽与慕容谦夫妇二人幼时便相识,可是从他有印象开始便一直在与欧阳思慧吵架,那漫无目的的拌嘴已成为了他的习惯与表达爱意的方式。可惜欧阳思慧最终还是选择了气宇轩昂的慕容谦。
慕容谦的三大弟子,根本没有讲过师尊如此开朗,如此活泼,简直有些许返老还童。欧阳思慧跪坐在阶梯上,泪水渐渐止住,看着自己最爱的丈夫与孙天一的谈笑,她也知道慕容谦心底大概有块地方从不属于自己。而她对孙天一的误会起于何时,她自己也早已忘记,虽谈不上厌恶,却也算不上知交。现在的她只希望性格倔强堪比她老爸的慕容法,不要在感情路上经受蹉跎。
孙天一的冷,慕容谦的喜,欧阳思慧的悲拧合成不可抗拒的尴尬,蔓延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旁观者都想说点什么打破这窒闷的僵局,可是谁都不知道说什么。三人就这么各怀情思,矗立在略显冰冷的夜中。时迁事移,那段天真无邪的童年早已不再。不知他们心中是否有着一种既然今日,不如永远留在那个两小无猜的年岁的感觉。不过,然而,这便是事情发展的必然趋势――向前,不可回头。
终结他们情思的是一把镰刀,一把急速旋转的锋利镰刀,一把柄后还跟着断续铁链的镰刀。镰刀如炮弹般冲向矛盾的中心点,那位能让两位高手失去判断力的佳人,欧阳思慧!孙天一看见了镰刀的主人,他满布疤痕的扭曲面孔上充斥的是笑意,恶毒的笑意。疤面客根本没走,他潜伏在暗处一直等待着这一刻,两位高手都因情感而失去警惕,蒙蔽武心的一刻。
假如早半秒发现,假如早半秒,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轻松的将这把镰刀格挡开去,但是现在他们除了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欧阳思慧的面前,别无他法。他们不仅是男人,更是男人中的男人。男人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伤害,他们亦然。不过,这次走在前面的是孙天一。
孙天一把全身此时能够运用的所有气力都集中在身体上,他大概不能给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幸福,但是他起码还是能够站在她的前方,为她抵挡风雨的侵袭,甚至是刀锋。狠毒的镰刀深深刺入孙天一的腹部,从他的背部透出,孙天一觉得自己的气力正在一点一滴随着温热的鲜血逝去,一生中的许多瞬间仿佛电影中的快进般回放与他眼前,欧阳思慧的一颦一笑,慕容谦直爽的话语,铁飞羽傲立在风雨中的身影……,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一辈子是否已足够,他不知道,不过他大概不会后悔,因为他已爱过。
“老孙!你别动!别说话,”平日里素来镇静的慕容谦此刻已是方寸大乱,他一生中从未如此紧张,如此不知所措,只因倒在他面前的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医生!赶紧给我去找医生来!”
“老慕容!不,不,用,了,”孙天一哽咽的话语断断续续,他的血液正在用尽力量脱离他的身体,而他的脸上泛着泪光,仍然带着笑容,那不是他的泪,而是欧阳思慧的泪。她的心目中,大概还未能够真切明白孙天一那一刹的勇气是为何,但她也已被深深打动。孙天一很想伸手为他爱的人抚去泪痕,哪怕她已是别人的妻子,在这一刻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那应该握着宝剑的手已开始不听他的使唤。他喘着粗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愈行陌路人,重逢渐清秋。可,可惜,已,已是寒冬……”
“老孙!”
慕容谦愤怒的吼声一遍又一遍回响在这空荡的庭院里,那属于复仇的火焰已在他心中燃起,只有用仇人的鲜血才能扑灭的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