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的江南的春天,新柳刚刚长出,东南风颇有些凛冽。苏杭的青楼的女子,早已换上单薄的衣衫,在料峭的春风中摇曳。太湖岸边,一群少女在比赛放风筝。
湖边的空地上,有位少女,穿着白衣白裤白鞋,白色发圈微微拢住披散的头发,跪在地上烧纸焚香。地上摆着五七个精致的碗碟,盛着些名贵的果子。旁边放着一壶竹叶青。白衣少女从容地焚纸烧香供奉祭品,动作是那么的端庄得体。供奉完毕,跪在那里久久不起。
放风筝的女子们看到这一光景,陆续停了下来,纷纷议论着什么。却无一人动身到白衣少女旁边安慰她。
“哎,你说,那个苏小小,好好的,怎么吧唧就死了呢?听说她的墓昨晚被盗了!这也是她自己做的孽。要是老老实实待着,怎么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一个身穿红色缎子坎肩、绿色撒花裤子的少女一脸不屑地说。
“哼,早就知道这个浪娘们没有好结果。倒是她收的这个妹妹还有几分好心肠。可惜了这孩子,长的这么漂亮,弹的好筝,唱的好曲。要是不干这行啊,怎么也得找个大户的公子嫁了。”说话的女子,身穿黄色小袄,一样的绿色撒花裤子;头上,银钗扎起的精致可爱的发髻。
“啊哟,姐姐你就这么抬举她?馁个破芊芊,你看我哪点子比不上她了?别老夸奖人家,助长人家的志气,灭了自己的威风——!”穿红色缎子坎肩的少女怒嗔道。
“你这孩子,怎么跟姐姐说话的啊?小心我打你屁屁!”黄袄女子扬手要打。
“打呀,能追上我就让你打个够!”穿红坎肩的女子笑着跑开。
女子们欢笑着、嬉闹着;这边,烧香的芊芊小姐却早已哭成泪人。
话说,三年前,芊芊小姐被卖到此地做烟花。任凭妈咪怎样诱导、怎样打骂,死命不从。苏小小闻讯赶来,从妈咪手中买走芊芊。芊芊以为苏小小有何企图,孰料苏小小毫无私心,只为解救芊芊。芊芊无以为报,遂留下来陪伴苏小小,跟苏小小学些吹拉弹唱的功夫,卖艺不卖身赚点小钱,两个人一起花。芊芊以苏小小为救命恩人,苏小小亦将芊芊视为最好的青楼姐妹。
苏小小心高气傲,虽是在杭州城最有名的青楼女子,却由于愤世嫉俗、离经叛道,并没有很多亲密的朋友。周围的女子,大多见钱眼开,不免工于算计,不是讹苏小小给她们买东西,就是隔三差五问苏小小借钱。因此苏小小也懒得和她们交往,只每天和芊芊同吃同睡同玩。时间一久,将琴棋书画诗酒花,一股脑地教与芊芊。芊芊在苏小小的教导下,技艺突飞猛进。
好景不长,苏小小的名声传到皇上萧宝卷的耳朵里。这萧宝卷是个少年轻狂之辈,政事一窍不通,论到俗常事务、生活情调,却别有一番见解。当日,萧宝卷问说苏小小是杭州最有名的青楼女子,不顾文武百官的万般阻挠,定要纳苏小小为妃。
苏小小跪接圣旨,抬起头不屈不挠地对使臣说:“苏小小多谢皇上的美意。但小小所求,不在财貌,唯有自由。更何况我爱的是西湖山水,假如身入金屋,岂不从此坐井观天!”使臣道:“小姐做了妃子,岂但荣华富贵,上至群臣,下到百姓,天下珍器古玩、一山一水,小姐便可任意调度,只要别惹了皇上,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如此机遇,小姐好好考虑考虑吧。”苏小小曰:“小女子宁以歌妓谋生,身自由,心干净,也不愿闷死在皇室侯门内。请转告皇上,皇上的心意,臣妾心领了;只是在外面疯惯了,见不得大世面。”当时,人们闻说此事,皆以为这女孩疯掉了。唯有对面酒楼的贾姨妈叹息道:“姑娘以青楼为净土,把人情世故倒也看得透彻!”
萧宝卷听了使臣的回复,不但不怒,反而说道:“如此情趣的女子,故作矜持,也是难免。朕多拿些金银珠宝,不怕她不肯来见我。”
使臣带着几车金银珠玉来到苏小小的住处。苏小小仍旧不从,自言:“倘如皇上有意,就请他自己来好了。臣妾自当以歌舞茶酒相待。至于其他的,臣妾恕不听命。”
苏小小拒绝皇上的事情传到权臣贵族的耳朵里。曾加遭到苏小小拒绝的一干人众,纷纷趁机造谣生事,诋毁苏小小。宰相阮道因儿子阮郁想要纳妾苏小小遭拒,心存仇恨,在萧宝卷面前大肆渲染,说苏小小抗旨忤逆,放浪不经,欺君罔上,律法当斩。其他被苏小小拒绝过的文武官员,不下百数,纷纷赞成处死苏小小。
于是皇上赐给苏小小一壶毒酒。并召告天下,对苏小小格杀勿论。苏小小无奈饮鸩。芊芊哭着去夺那壶毒酒,被苏小小打倒在地。二人跪地抱头痛哭。朝廷命官拔刀威胁,如不饮鸩,二人一起处死。苏小小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芊芊趴在苏小小的肩上,哭的泪人一般。苏小小轻轻抚摸芊芊的脑勺,掠过她柔柔的长发。芊芊哭累了,抬起头。苏小小双手捧住芊芊的脸蛋,飞速在芊芊的面部一记亲吻,柔柔地说:“对不起,都怪我不好,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本来想多陪你几年,现在却不能了。你是那么纯洁,那么善良,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姐姐!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却无以为报,情愿追随姐姐而去。如果有来世的话,我愿给你做牛做马,永远陪伴姐姐。”
“傻孩子,胡说什么。我死之后,你要好好的。我有几个请求,希望妹妹能帮我做到。”
“姐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芊芊哭道。
“我死之后,请你把我的身子,放在一艘小船里,上边盖满鲜花,顺着江水飘啊飘,朝着神仙所在的地方。”
“姐姐放心,我一定照姐姐说的去做。”
“芊芊,哭啥么?人横竖是一死,只不过早些晚些罢了。再说,我还没那么快就死了呢,酒里如果下的是慢药,我们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呢。来,姐姐给你弹一曲,你唱歌给我听,好吗?”苏小小顽皮地说。
芊芊哭着点点头,不停地抹泪。
“哭毛啊!来,丫头,笑一个给姐瞧瞧!”
芊芊艰难地咧咧嘴角,映出两个酒窝;惨然一笑,却笑得倾国倾城。
芊芊艰难地咧咧嘴角,映出两个酒窝;惨然一笑,却笑得倾国倾城。
一苇小船,轻轻荡漾在江面。船上载满了鲜花,鲜花下掩埋着苏小小的冰冷的身躯。芊芊跪在岸边,呆呆地望着江水,望着被江水冲走的小船。直到小船在天边变成一个黑点,再也望不见,芊芊才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