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个份上,我他妈的反而无话可说了。我问刘晓珊:“这也就是说,从此时此刻开始,你们就一刀两断,再也不会来往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中去。是不是这样?”
刘晓珊说:“是的。”
“我可以不杀你。”我放开她了。我的大指拇都抠酸了。这时我已满头大汗,身上都是湿涔涔的。就像刚刚杀过人一样累。而刘晓珊的叙述,比杀了人还令人惊诧得心颤。
刘晓珊擦拭了眼泪,投过一双忧郁的目光。她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本来就不想杀我,如果你想杀光我,我早就成尸体了。我听一个专家说过,一个人想杀人或自杀,如果十分钟下不了决心,就会自然放弃。”
在我正式决定免她一死的时候,看着她红颜复苏的面孔,看着她那深不见底的眸子,我自己的眼睛涌出了几滴泪来。我不明白我为什么鼻子一酸就哭了。那似乎不仅仅是心软,也不仅仅是难受。我心如刀绞,五内俱焚。依照刘晓珊的自述,她的网恋是成立的,合理的,激情生活使她更加滋润,活得更像一个女人,我不应该伤她一根毫毛;可我是她的丈夫,我的老婆如此深深地陷入了网恋,投入别人的怀抱,从这个角度上讲,我应当立即验明正身,将她查办归案。这是一枚硬币的两个面,各有各存在的道理,就看我们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我既要站在她的立场上去考虑,又要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考虑。于是我就处在这种矛盾的夹缝中了,接受着两种道理的冲击与争夺。我感觉它们都在说服我,都在撕扯我,也都在粉碎我。我无所适从。所以我流泪了。泪水里有无奈,有心酸,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隐痛。
此时我反问自己:陈雨诗,你到底是个软弱可欺的懦夫?还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男人?或者是个毫无主见的东西?我无法回答自己。可是,我很会为自己辩解,无论是谁遇到这个问题,都是值得琢磨的。也许你今天上午不会遇到,明天早晨就遇到了。
这个劫后余生的女人开始安慰我了。她给我擦泪,给我摸脸,给我梳理垂落在额头上的乱发。乱发粘在多汗的额头上,她得一根一根地将其拨乱反正。之后,她把我拥在她怀里。再之后,她双手托住我的腰,暗暗地使了一把力,把我抱到了洗澡间里。平时她端一盆水都要“嘿”地一声,真不知今天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居然穿过两个房间,硬是把我抱到过去了。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洗个澡吧,我给你洗。”
我没理她。我就站在浴室的边缘上,由她给我脱,由她把我拉到池子里面去,由她给我调试水温,由她给我涂抹浴液。我就像矗立在水中的英雄好汉,就是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地站在那里。我知道她在恕罪,她在精益求精地讨好我。她企图用她的手和她的心来清除我身上的污垢和汗腻,同时也清除我心里对她的怨怼。
我像个石柱一样矗立着。我不动,她得动。她给我洗了前面,得绕着我的身子去洗后面部分。她像一个雕塑家在完成作品的最后一道工序。她很明白我在故意捉弄她,她也乐意接受我的捉弄。她也明白,即使她怎么辛劳,也无法补救她的过失。但是,如果我不捉弄她,那么她就死定了!我捉弄她,是对的辩解与包容,甚至是对她的奖赏。因为我的硬伤在心里,而不是在皮肤上。她企图由表及里的浸润我,那也很难。她的动作使我想到了清洗某些专用器具的清洁工,她们不会因为器具造型的复杂而草率行事,职业道德决定了她们的一丝不苟,绝不放弃任何一个细微部分。细腻的泡沫加上细腻的指头,在我全身上下滑动,种种舒爽的感觉油然而生,妙不可言。舒爽的感觉慢慢稀释了我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