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房间坐吧。”女人用平声调说。
那是一间惨淡的房间,打着瞌睡的台灯,崭新的被褥铺在床上,桌上一片狼藉,有碗、白铁锅、汤勺,凝住了的红豆粥,漂着杏黄油腥的汤迹,无味的姜片。地上洒落成堆的鸡蛋皮。
竹英径直走向灯光下的床铺,伤感地俯身注视着那熟睡的小人,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
“喂――!”女人在身后激动地喊道。
竹英迷惘地回过头,又梦幻一般抚摸了那粉色的婴儿。她知道对于自己已没有危险了,还有一点也证实了,幻觉只能作用一次。多么简单、多么索然,多么怜惜。
女人含着泪花给她倒了一杯隔夜的开水,自己又钻回里那个窝里。竹英在床边坐下来。
忽然她憎恶起自己从未见过面、鬼魂又无处不在的妈妈。毫无意义,恶性循环,妈妈的悲剧没理由地降落在面前的这位母亲身上,降落在自己的身上。深沉的轮回,绝望的悲哀。
“大姐,我这么晚来是想调查一件事,相信我,这件事能够解除围绕在宝宝身上的诅咒……”
“诅咒?”女人觉得这个词既新鲜又恐怖。
“对啊,就像鬼魂上身。”竹英甩了一下头,这样的对话真是荒唐。
“唉……”女人脸色异常地阴沉。
“你到我们医院的那天发生过什么非同寻常的事吗?”
“寻常?”女人低头思索,“有,其实我的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那天下小雨,我原不打算去的,因为怀孕八个多月我们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我男人迫不及待了,劝我去照b超,可没想到照b超的过程中就出现宫缩、现血、阵痛和破水,我男人急忙把我送进你们妇产科了,谁能想到啊……”
“哦,那天我当班,是你,你男人急得都快哭了。”
“呜――”突如其来的,女人连忙抽出枕巾咬在嘴里止住悲痛,生怕吵醒婴儿。竹英握住那只手,滚烫的泪水滴在她手背上,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能是电压不稳,台灯忽然十分明亮,让人心里掠过恐慌,生怕它就此爆炸了,而后又微弱了。
“你……在医院里还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吗?”平息之后,竹英小心地问道。
“我在大厅的椅子坐了一会儿,我男人去办手续,然后就进了b超室,接着就进产房了。”
“大厅的椅子?”
可能吗?那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坐过,虽然它接近地面,但是怨气不会偏巧侵入她的体内吧?何况地下是太平间,妈妈的尸骨会存在那里吗?
b超。想想b超,有问题吗?出了故障?为什么一照b超她就出乎意外的分娩?我妈妈的鬼魂潜伏在b超里?变成一道超声波?怎么办?拆开它?
还有什么要问的?已经够了。不应该这么晚还打扰一个虚弱的、悲伤的、困倦的,做月子中的新妈妈。
陈金环安排她睡在她公婆的房间,死人的房间,她家每个房间都死了人。老年人的鬼魂相对安宁,那就睡在这里吧。怕吗?来不及得及想。
竹英度过一个清醒、痛苦难耐、漫长的夜晚,当然还有床下细碎的、时断时续的啃噬声――老鼠吃鸡蛋皮?可是,她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心在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