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子开进一扇大门里,在一堆草垛前停下,两个押解员打开了车箱后面的门,让几个犯人下来。
凌宜生提了箱子,最后一个走出黑暗的车厢,突然感觉眼前豁然一亮,他立刻眯起了眼睛,过了会儿才睁开,面前是一个很大的农场,一簇簇的草垛特别醒目,像一行行堡垒似的排列得整整齐齐。
天很高,云也很远,草垛的延伸处是几排平房,里面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显然是有人在做事。
犯人们像被放牧的一群羊,缓慢地被集中到一块空地上。凌宜生走在中间,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开走的囚车,想到自己要在这里呆上八年,心情格外沉重。除了头顶上飞过的几只麻雀,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生气。
麻雀们落在草垛上,叽叽喳喳啄食着稻草上残剩的谷子,不时向凌宜生张望。凌宜生捡起一块小石子朝它们扔了一下,然后站到犯人中间。
点了名之后,凌宜生被分到一个七人住的房间。这个房间的窗口靠近湖边,凌宜生听到了一点的水声,他想象了一下外面的景色,就把东西搁在窗口的床位上出去做事。
晚上回来时,凌宜生见自己的东西被扔在地上。一个眉毛下有颗痣的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新来的,犯得什么事?强奸还是杀人?”
凌宜生没有理这个人,指着自己的东西,阴着脸问“谁干的?”。
“不好意思。”一颗痣一屁股坐到床铺上。“这个位置是我的。”
“凭什么是你的?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
“因为我先来。”一颗痣冲到他面前,也放下脸色。“你他妈的乱放东西到别人床上还有理是不是?”
凌宜生和他对视了一阵,把东西捡起扔到一张空床上,倒下就睡。
成新农场原本是一家国有企业,专门造纸板或纸箱,后来因为亏损倒闭了,工人纷纷散去,于是便改成了一座劳改农场。犯人们不用发工资,企业单位,事业管理。尽管这样,国家每年还是要往这里贴补数十万元进去。
凌宜生做了一个月,人瘦了整整一圈,脸上的颊骨看上去使人觉得可怕。为了能得到那个靠近窗口的床位,凌宜生与一颗痣经过了一场残酷的决斗,他的鼻梁被指甲钩去了一块皮,而一颗痣也受伤的不轻。凌宜生后来知道这人叫做胡刀,也不清楚是真名还是绰号。
在这里,凌宜生有种绝望的悲哀,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女人,更没有值得他去思索的东西。
窗口很小,只有一平方尺左右宽,用了四根粗大的铁条做栏杆。白天,凌宜生很少看到窗外的景色,因为这个时候他和其他的犯人都必须出去干活,而清晨一般都有雾,看不清什么。只有夜晚,他才能去听到流动的湖水声,芦苇的哗哗声,以及野禽飞动的响声。在这些富有生命力的动静中,他能感受着一些安静,一些抚慰,才能慢慢睡得安稳。
在农场,每天都必须出早操。农场的场长叫杜式雄,是部队里某位团级干部的人物,他喜欢用军人的方式来对待这些犯人,所以每天的早操都是从六点到七点,早操后犯人们才去食堂用早饭,八点半准时分派到农场各处干活。
凌宜生房间里的七个人分作了三派,有两个是和他一起的。胡刀那边也是三个人,剩下一个叫杨威的,谁也不偏向。
这人个子和凌宜生差不多高,脸上的皮肤凸凹不平,如果他的眼睛里有些威严凶狠的光,也许算得上是个粗犷野性的男人,可是他却暗淡无色,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种人。
有几回凌宜生想跟他接近,但杨威总是躲避着。胡刀却早看在眼里,在一回出早操之前,同几个人当着凌宜生的面将杨威全身脱光,然后哈哈笑道:“他能是男人吗?这种人混在我们中间都让我觉得耻辱。你们听听这名字,杨威。真他妈还不如叫阳萎。”
凌宜生觉得这种羞辱没有人忍受得了,但杨威却毫不在意,穿好衣服后,第一个站出去排队。凌宜生悄悄问一个叫谢延深的同伴:“这人为什么这么能忍受,他犯得是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这人很孤僻,从不和别人交心。”
谢延深四十不到,犯的是故意伤害罪,判了十年。两年前他在外面打工,同村的一个男人与他老婆有了关系,他知道后也不说什么,暗中躲藏查了几天,等俩人又一次幽合时,被他捉奸在床,当时他二话没说,操起一把洋镐将男人的头盖骨敲出了一个洞。幸好那男人命大没死,但也差点变成了一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