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小兵把自己那杯将要见底的酒递给童晓苏,说要不你替我喝。
童晓苏看看大伙,接住了耿小兵递来的酒杯,说好吧。
五个人一起说,为将来,我们干杯。
放下酒杯,童晓苏说今天心情不错,要不咱们说好不醉不归?说着话,她已经在给众人添酒了。她又说,好久没敢这么开怀畅饮了,你们别那么紧张地约束我,我可以像你们一样了。
程伟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突然开口说道,好,我陪你。
赵洁说,就是,晓苏,过去已经过去了,仔细一想,真还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天我也豁出去了,陪你一起醉。
耿小兵温和地对童晓苏说,我也会尽力,只是我希望我们不论谁都不要强劝,谁也不要逞强,大家各自量力而行,首要目的就是要把气氛搞活跃了;之后他又对大伙说,晓苏的病终于柳暗花明,我们确实应该好好开心一场。
孙雯雯也说同意。
赵洁说,耿小兵,你的表现很重要,以前的事我们就不和你计较了,但是今后的事,我们全在监督着呢,不能让好几个人都对你失望。
耿小兵下意识地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童晓苏说我们的谈话另换一个主题吧,一直说我,多没劲呀。
童晓苏知道耿小兵的尴尬,她插话进来给他解围。
童晓苏看着大家。
大伙又一起沉默了。
童晓苏说要不就说一说我们的班主任肖老师?上回我去医院还看见他来着,看样子肖老师的身体还很硬朗。
赵洁说他真是个和蔼的老头,从来不对我们发火。
孙雯雯说我们一毕业他就退休了吧?
赵洁点头说是。
童晓苏说就是因为肖老师温和的脾气才把咱们班的男同学都惯坏了,一个个都那么胆大包天。
赵洁说就是就是,咱们班的男同学,简直都太坏了,那些整人的恶作剧,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要不是咱们女同胞够厉害,还真有可能镇不住那帮野小子。
三个女孩说到兴高采烈之处,更是频频举杯。
耿小兵和程伟不敢参与她们的谈话,只好低声细语地交谈,世道啊,苍天啊,如今的女人啊,不住感慨,互相勉励。
赵洁突然喊耿小兵的名字,说她们正在审判耿小兵过去的种种罪状,耿小兵要洗耳恭听,虔诚地接受她们的教育。
耿小兵赶紧挺直腰杆。
三个女孩嘻嘻哈哈地讲着耿小兵上学那会儿的一些趣事,赵洁追问耿小兵当时在童晓苏的课桌里偷偷藏了好几朵玫瑰却不敢留下送花人的姓名,是何居心?
耿小兵摸摸鼻子,没想好如何回答,只好傻笑。
童晓苏拿起酒杯,说我们再来一杯——男人也不能落下。
放下杯,又倒满酒,童晓苏说她要说一句矫情的话,为了他们多年来的友谊,大家再干一杯——这样的理由层出不穷,他们都没少喝酒。
童晓苏把空酒杯放在桌上,让孙雯雯代她给大家倒酒,她要去一下洗手间,大家等她回来再喝酒,谁也不能自作主张把她丢下。
赵洁在耿小兵耳边小声说,耿小兵呀,晓苏对你可是动了真情,十年的相思之苦,十年的初衷不变,绝非说到就能做到那么简单容易,尤其这是她人生中最难的十年。有谁真正了解她心里的苦?你比我们更清楚。我们,包括你,都不想她再受到任何伤害,你说是吧?
耿小兵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赵洁说我们不能参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只希望你能尽快果断地处理好你们的事情,不要让晓苏受另一次伤痛。
耿小兵又一次点头。
孙雯雯已经给大伙倒好了酒,然后她站起来,说看童晓苏的样子,好像是喝多了,她去瞧瞧。
赵洁说她和孙雯雯一起去。
赵洁也离开座位,和孙雯雯一起出了包厢。
过了一会儿,赵洁回来了,对耿小兵说童晓苏确实喝多了,她现在想见他。
耿小兵于是离开包厢,去找童晓苏。
在卫生间门口,耿小兵找见了童晓苏——孙雯雯正陪着她。
孙雯雯看见耿小兵,说了一句你们聊,就回包厢去了。
童晓苏抬起头看见耿小兵,目光朦胧地瞧了好一阵,突然对他傻傻地一笑,然后就转身冲进了女卫生间。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冲水的声音。
之后,童晓苏出了卫生间,又来到耿小兵的身边。
童晓苏又冲耿小兵傻傻一笑,问她可不可以在他的肩膀上靠一下?
不等耿小兵回答,童晓苏已经把头枕在耿小兵的肩上了。
一会儿,童晓苏又冲进卫生间,出来后依然是冲耿小兵傻傻一笑,继续把头枕在耿小兵的肩头。
一会儿又是一次重复。
童晓苏的脸色煞白,看得出她的难受。
耿小兵说下回可不许喝这么多酒了。
童晓苏说不是今天高兴吗?
耿小兵无语。
童晓苏说我们回去继续喝酒吧。
耿小兵说还是不要了,大伙都快醉了。
童晓苏问耿小兵可不可以送她回家?她想让他再多陪她一会儿,好吗?
耿小兵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另外两个女孩的状态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说头晕的厉害,得赶紧回家了。和另外三个人分手后,耿小兵专程送童晓苏回家。在童晓苏家附近租的那间房子,最近一段时间,耿小兵一次都没有再去过,耿小兵早打算尽快把房子退租。
到家后,耿小兵把童晓苏安顿在床上休息,然后就要离开。
童晓苏拉住耿小兵的手,不让他走。
耿小兵说已经不早了,他应该回家了。
童晓苏只是不停地傻笑,就是不松手。
耿小兵只好坐下来。
童晓苏笑着笑着就开始哭了,哭累了就开始梦呓般地说话,说她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当年为了自己的虚荣作出了遗憾终生的选择,如今想挽回已经不可能。她知道自己再也配不上耿小兵,她为了自己的虚荣和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同居,和那个男人各取其需,殊不知她不仅做了对不起耿小兵的事,也做了对不起男人的家人的事。父亲留下的公司已经回天乏术,她在那个男人的帮助之下,成立了一家广告公司,不料公司的业务极差,为了承揽一单大项目,她去陪一个比她的父亲还大的男人上床,没曾想还是上了对方的当,那个老东西压根就没打算把那单生意交给她。她没有哭,也没有恨对方无耻,她只恨自己对这个世界看得还不够透彻。又一次遇到类似的暗示,她在宾馆的房间里,拿着合同让对方在上面签了字,她又让早在外面等着的亲信把合同拿走,她才做了对方想让她做的事,她依然遵守了她之前的诺言。这一次,她大哭一场,不是觉得委屈,也不是觉得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她只是恨这个世界太残酷了。她痛恨那样的男人,她也瞧不起那样的男人,但是她又不得不和他们周旋,她一边鄙视他们,一边又对他们笑脸相迎。如今,她的事业做大了,父亲留给她的债务她也早已还清,她早就没必要再做那么下贱的事,那些事在她的心里留下的阴影还是像恶魔的双手一样无时无刻不在肆意地蹂躏着她的心,折磨得她夜夜心痛难眠。这些天,有耿小兵陪着,是她这些年来最快乐的事。耿小兵还没有变,她却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她。世事总是这么无情,她希望耿小兵不要恨她。她已经不敢有过分的幻想,她唯一的期望就是耿小兵可以陪在她身边,看一看她,虽然她一会儿会睡着,但是她感觉得到耿小兵的存在,那样她也会无比幸福——明天在她未醒之前他就走吧,否则她怕她会舍不得……说着说着,童晓苏就睡着了。
耿小兵坐在客厅里,窗帘没有拉上,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夜空,看了一夜的星星,直到天空像水晶一样透亮。
耿小兵正要出门,童晓苏赤脚从卧室里跑了出来,抱住耿小兵不放。
耿小兵黯然地站着。
童晓苏把头埋在耿小兵怀里,全身都在抖。
耿小兵说要不我给你买早点去?
童晓苏摇头,还是不松胳膊,喃喃地说我不想让你走。
耿小兵沉默了。
童晓苏昂起头,怯怯的问你不愿意?
耿小兵仍旧不语。
童晓苏的眼泪当时就流出来了。
耿小兵一下乱了方寸,赶紧说我还会来看你,我们还可以像过去一样。
童晓苏顿时破涕为笑,抱住耿小兵又亲又咬,哽咽地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我就知道……
耿小兵忍着疼痛,注视着童晓苏,欺骗她,真是于心不忍,但是仿佛这又是目前唯一可以稳定童晓苏情绪的方式。
童晓苏紧紧抱着耿小兵,生怕他像空气一样飘散。
耿小兵任由她抱着,任由她在自己的幻觉中沉迷。
童晓苏突然放手了,站直以后,她泪眼婆娑地说,我知道一切都晚了,你还是走吧,我不怪你。
耿小兵刚下楼,他就接到童晓苏给他发来的一条短信:永远都不要拒绝接我的电话,因为假如有一天我厌倦了,我希望在我从窗口飞向天空的那一刻,你能站在楼下,在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让我的眼睛里还有你的影子……
耿小兵顿时背脊发冷,寒彻心肺。
他仰望童晓苏家的窗户,只见童晓苏也正望着他——单薄的身影在清晨朦朦胧胧的光线中是那样的凄凉。
耿小兵忍不住鼻尖一阵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