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地跑出了高战美。
她一边跑,一边还扭头喊道:杭生,你真讨厌,别看了,怪恶心的,有啥子看头嘛……时间都快到了!
她差点与领头的华卫国撞个满怀。她回过脸,凶巴巴地吼道:干啥子?你咋个走的路嘛!
华卫国也猛地停下步,后面的红卫兵一下扑在他背上,队形乱了。
华卫国转身喊着口令,整好队列。
他回过身,不由双手叉腰道:高战美,你咋个跑到这儿来了,我倒要问你,你要干啥子?!
战美已看清是卫国,却背着身,匆匆忙忙地用手背去擦眼和脸。
华卫国又生气又奇怪道:你哑巴啦?说话呀!
战美这才转过身来,却不抬脸,也不吭气。
华卫国急道:你干啥子嘛?
战美终于扬起脸。
华卫国便吃惊地察觉她脸上还留有泪痕,分明刚才哭过,忙道:你刚才哭啥子?到底出了啥事嘛!
战美却道:谁哭啦?我才没哭呢!……
这时,杭生已从巷子深处跑来。
他已听见卫国问,就连忙答道:队长哥哥,你们也去看看吧,那个何老师就在街上的自家门口上吊自杀了!
华卫国与众人都大吃一惊。
杭生又连比带画道:还真吓人呀,那脸白得像纸一样,眼都不闭,还睁着,比平常大得多,眼珠子像挂着的两只大铃铛,最可怕的是,她那舌头吐得这么长,还是紫红紫红的。我这是第一次看吊死的人呢!……
华卫国那时侯并不明白何老师是蒙羞而且含冤才自杀的。他如同大多数少年少女们一样,只晓得*来了,终于可以与分数挂帅的日子告别了,而且,他们心中,感到更重要和更光荣的是,比神灵还神圣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如比信赖地把“反修防修”、“揪出一小撮党内走资派”、“解放全人类”等伟大历史使命都交给了他们,他们能不欢欣鼓舞、豪情万丈吗?
所以,当他听杭生说到这儿,刹那之间,何老师以前上课的优雅身影浮现在了眼前,心里便一阵翻腾,有些难受,可紧接着,他脑海中又出现了阶级斗争展览馆里旧社会劳动人民所受的那些种种苦难的资料,以及现今越南南方少年被美军捆在树上后活活剖下肝脏的照片……他便不由自主地大喝一声道:高杭生,别说了!须臾,又道,她这叫自绝于人民!
年青的红卫兵小将顿时响起一片附合声……
然而,不知为何,他内心深处仍然有点不是滋味。
等平静些,就在路边,华卫国就严肃地给高战美与高杭生都换上了自己组织的红卫兵袖章。
他这才看清,战美穿了一身她爸新发的65式草绿色军装,挺着胸脯,细细的腰上扎着警备区新发的干部(军官)使用的棕红色人造革武装带。
这种草绿色的新军装可以说是配合取消军銜制后佩戴的红帽徽、红领章而换发的。这种被人们称做所谓“国防绿”的军装,颜色鲜艳,虽然还不是后来才有的那种“的确良”化纤面料,只是纯棉布料,但比起以前模仿苏军那样土黄色的斜纹布或咔叽布旧款军装,还是夺目许多、精神不少。这样也更适应亚热带与热带地区作战需要。
华卫国不由仔细看了看,这才发觉,她的衣服还按着自已身材改过(这在当时的女红卫兵中是罕见的,因大多数女孩都是穿着父兄肥大的军装),这便显得身体更苗条挺拔、飒爽动人,简直能与当时开始风靡全国的革命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那些军装简朴却又利落合体的女红军战士相媲美了。
可是,瞧她的头,虽戴着崭新的军帽,却像男孩一样齐额平戴,仍露着发青的头皮,沒有一根头发。
霎刻,卫国真想看看她这滑稽可笑,但又比男娃儿光头更好看、更好玩的秃脑瓜。终于,还是忍住。
串连小分队来到了南城市火车站。
火车站里,已沒有车站业务的广播,正热火朝天地播放着毛主席的语录歌。一眼望去,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一片夺目的红卫兵战旗和红袖章,到处都是串连的红卫兵。
华卫国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去北京的列车要晚上才开,而且现在早已坐满了红卫兵。
他决定,走一站,算一站,只要是北上的列车就行。
他们便去找合适的车次。
车次找到。站台上,大家好不容易挤到了车旁,才发觉,小分队的红旗因旗杆长,根本不可能弄上车去。
华卫国当机立断,拽出木杆,叠好旗帜,一马当先,奋力挤向车窗,欲率众人从窗口翻入。
到了窗下,却见几乎所有窗口都有人爬。
卫国仔细一瞧,只见一处人少点,因窗口被一个魁梧的身体堵得满满当当。
卫国便领大家挤到那扇窗下,先帮那个又高又壮的红卫兵小将进了车箱,又主动让他身后的同伴也爬进窗,这才在他们的感谢与帮助中,让最小的杭生第一个爬入车,然后是战美。
谁知,平时动作灵巧的战美,不知为何,这次太笨,半天也爬不进去,两个女战友帮她都不行,她还回头,只冲他一人大叫道:华卫国,你咋个不推我一把!
华卫国闻声忙去推她的腿,却被身边的人挤得乱晃,竟一下结结实实地推在了她柔软的双臀上。
华卫国立即像中电一般,有种异样的*,瞬间荡过全身。
她也一抖,扭头飞快看他一眼,又扭回脸,却已吓得卫国脸红心跳,连忙收手。可刚撒手,她身体便嗖地一下,又从车窗外,滑了下来。
卫国不敢正睛瞅她,偷觑一眼,见她并没生气,便赶紧蹲下身道:还是踩着我的肩膀爬进去吧!
经过了一场麈战,串连小分队才全从窗口爬进了车箱。
车箱里,全是串连的红卫兵小将。
可真挤。座椅上的人挤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过道中的人挤得像深海中的比目鱼;货架上的人与行李在一起,挤成了夹馅肉饼;而厕所里站着的人,竟挤成了暗室中的一叠相片。
空气中,弥漫着少年少女身上浓浓的汗水酸味,也充斥着红卫兵们腾腾的青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