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出长廊时,他对那个女护卫夏莉说:“你在外面等等我,我进去洗把脸。”然后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一个青年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急急忙忙的从他身边擦过去,抢先一步拐进了洗手间。那青年身高与他差不多,背影单薄,有细细的腰,他从自己身边掠过时,他看到那人雪白的侧脸,上挑的眼角,挺直的鼻梁和粉淡淡的双唇。不知为何他顿了一下,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只是那人跑的太快了,迫不及待的样子。
他想,这人或许是自己的学生吧,如此年轻。毕竟这一生他见过的人有限。
他跟在他身后也拐了进去,夏莉就守在门口。刚打开水龙头,他就听到夏莉的手机响了,他猜是赵竞打过来的,因为工作时间他的护卫只允许接打赵竞和工作团队的电话。果然不出所料,他听到夏莉说:“赵先生,事情办完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为了方便,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在私下里称呼赵竞为赵先生。
她还跟赵竞聊了几句别的,汇报了其他情况。对于他的事,赵竞可谓是事事关心,虽然这种关心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事后鹿逸之想,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他与鹿苧差不多的身形,他与鹿苧穿了同样颜色的衣服,他与鹿苧进了同一个洗手间,而事情发生时赵竞打来了电话,夏莉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想,真好,他救了鹿苧一命。虽然鹿苧还是失去了他三分之一个胃,但起码没有被割断喉咙。
那时的鹿苧却想不到这些机遇巧合,当刀子没入他的肚子,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坏了,这次还是没保住我的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可是脑子里确确实实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想,轮轮回回,该躲的还是躲不过。
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多害怕,他却开始担心面前那个躺在血泊里的素不相识男人——他被割破了喉咙。
那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庞的男人他有印象,刚才他满世界乱窜找厕所找培训地点时好像扫见过这个人,现在想来应该是在跟踪自己。都怪自己太粗心了,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他从小到大虽然身世坎坷,但周边的治安还是好的。
他只是解决完尿急的问题从内室出来,便看到刚才擦肩而过的男人被鸭舌帽从后背抹了脖子。他吓傻了,连动都不敢动,那鸭舌帽一看到自己,说了句:“艹,认错人了!”便把那男人甩到地上,冲着自己大步走过来。他还来不及跑远便被他捅了一刀。
正好是胃的地方。
他惨叫一声,倚着墙滑下去,那男人还想再捅他——鹿苧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外面破门而入来,风一样,把那男人踹翻在地。那男人还想跑,那影子从手中甩出什么东西,他便扑倒在地痛苦的翻滚,无力起来了。
鹿苧痛的无力说话,他捂住自己的刀口,那里还在汩汩的流血。
——你们在哪儿?他想。
你们两个混蛋在哪儿,来救救我啊……
他忍不住哭出来,最需要你俩的时候你俩为什么都不在?
泪眼模糊里他看向对面倒在地上的男子,他眉目如画,他美丽异常,却面容淡漠。他捂着往外喷血的脖子侧躺在地上,因失血而身体抽搐。他睁着双眼好像死去了一般。
鹿苧想,这人我在梦中见过,他从那天上拨开浓墨重彩的白云,从纸片做得云梯上走下来。
他后面是湛蓝的晴空和巍峨的布达拉宫。
他看见那黑影扑在那男人身上为他止血,她凄厉的喊:“鹿教授!赵先生,鹿教授遇袭了,鹿教授遇袭了!!”
那声音惨烈。
惨烈异常。
鹿苧只觉得眼前一片空茫,与惨白……
爸爸。
“赵先生,鹿教授遇袭了!!”
“他被割伤了……”
“颈部……是颈部动脉……”
“气管也被割伤了……”
赵竞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几句话在盘旋。他身边的亲信精神高度紧张。面前的赵竞自事发后始终一语不发,在直升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静默无言。
20分钟前夏莉的电话突然中断,十几秒后他便听到夏莉惨烈的呼救。
他在燕郊的视察刚刚结束。听到消息的赵竞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几乎站不住脚。他贴身的保镖扶住了他,他才不至于软到地上。他的直升机直接停在了医院顶层。
刘秘书在不停的与医院方面保持沟通,时刻不停的向赵竞汇报情况。
伤情非常险峻。赵竞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鹿逸之难产的那一天,但是现下要比那天难熬的太多太多。那时他还年轻,还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但现在他年纪大了,经历过几次这样生死,对死亡更是充满恐惧。
他早已不复当年的勇敢。他的鹿逸之本来身体就差,他本来就伤痕累累,现在却惨遭割喉……他只求与他的逸之平平安安的走过余生,却为何会这么难?
是谁,是谁干的?是谁这么凶残?他把他的瓶中花保护的这么好,是谁发现了他?是谁发现了他的软肋?有冤有仇冲着他赵竞来啊,冲着他的逸之去做什么?做什么!?
赵竞从直升飞机下来后几乎走不了路,他必须被保镖搀扶着才能从停机坪走向电梯。
刘秘书跟着赵竞从大风大浪里过来,见识过这人冷硬无情的心肠,见识过这人火中取栗的果敢,见识过这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勇气,唯独没有见过今天这软脚虾一般的赵竞。
他好像被人抽了骨头,一点也站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