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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风起

小院沉静,春风微微。

情意初诉,俩人之间,相处一如往昔,只因她知他的心意,一蹙眉,一眨眼,开始有不同的含意在其中。

像一首无词的歌,倾耳细听,才能找出隐藏其中的话语。

如夜里的宁馨花,悄然绽放,不知觉间开满了整个枝桠。

春将尽,杏林又红,一人前去摘花,不忘备上她家人的。

长廊下,两个蒲团,茶温饼甜,将花递至她手中。

她举花微笑,不一会儿,垂下颈,掩颊喃喃,「别一直看人家。」

他正身坐好,望向廊外,心中浅浅甜意泛出,「好,不看。」

随着天渐暖,小园繁花渐盛,随处可见蝶影成双,一只彩蝶飞至廊上,薄翅轻拍,没多留恋盛开的杏花,又飘然离去。

却见她朝他望来,眼中有着惊讶,才要开口,她食指抵在唇上,对他露出可爱的笑。

她朝他招招手,要他低下头。

抬手,少女衣袖擦过颊旁,想来是有蝶停在头上,便不再问。

「飞走了呢。」她可惜道。

他勾住她袖口繫带,毫不费力地一拉,袖口便敞散开来,露出里头白皙的手腕。南方不比北方寒冷,衣装多做轻薄宽袖,她来此地后,将一些旧衣重新改过,袖口打褶扎带,好防止寒风灌入。

她呀一声,忙缩回手,翠绿丝带一角还握在他手中。

「鬆了,我帮妳绑好。」拉过她的手,搁在腿上,拢拢袖襬,握住那细瘦的手腕,丝带交错缠绕,最末牢牢打上短结。

她默默伸出另一只手让他比较,一边是男子惯用束带绑法,一边是女子俏丽的双耳结。

「不一样。」她控诉道。

「这种保证不会鬆掉。」他解释道,靠着廊柱,闭上眼,「维持十日半个月都不是问题。」

半晌,没有半点动静,悄悄睁开一眼,只见她正要摸上他腕上的束带。

佯装没发现,她开始尝试想要解开,只可惜,他说的是实话。

「要这样。」抠出藏在后方的关键处,往外拉出,她依样学样,拉起他另一只手,不一会儿便卸掉他的腕带。

好笑道,「妳怎幺把我全脱了。」

她呆了呆,随即炸红了脸,「人家、人家才没有。」

揉揉她发红的耳,「才解只袖子,就羞成这样了,以后该怎幺办?」

她咿地拍开他的爪子,「花会枯掉,我去插起来。」

说完,匆匆起身,跺脚,落慌而逃。

春日绵绵,初化羽的蝶,紧张兮兮地,还没学会应对一个人的无赖。

***

盛夏至,掀开布幕,步入帐中。

在他平日的位置上,一纤细身影背向门口而坐。

平日的早晨,隔着厚重油布帐毡,犹能听见不远处军伍操练的口令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架上,用来放置角弓皮甲的地方,本来挂在上头的外袍被她拿在手上。

听见他进来,她头也不回做着手中的事,走近了,低头一看,哑然失笑。

在男子深色的袍襬处,被绣上一个个小小的狗爪印,偏又只用暗色的绣线,不仔细瞧不容易发现,弯下身,看见她眼角有些红肿,手指缓缓摩挲过,「哭过了?」

她撇过脸,倔强道,「没有。」

北境地旱天冷,能生长的绿作并不多,在她家中的小园里,许多来自南地的花草,却开得一片欣欣向荣。

前些日子取得她的同意,愿意和大家分享她的栽种心得,那时有意误导,让她以为对象是几位一般的农家。

结果今早,小姑娘下车才至现场,发现听众是一群熊腰虎背的士兵们,即使他已经事先交代过大家仪容务必要端整,不可赤身裸体,她脸色还是瞬间变得惨白。

从头至尾,怕生的她只是埋头一股脑说着,微弱的声音,连在旁的他几乎都快听不见。

看她吓得可怜,撑了一刻钟后,首次上场便匆匆结束,让她先到帐里等候,事先听过一次内容的他则接手继续。

「队长,怎幺变成你来教啊,小师傅呢?」

「随队不可以把人藏起来嘿!」

一时间狼嚎四起,他淡道,「看来大家对种地没什幺兴趣啊,最近花队长和我提过,他在冬湖待得有些腻味了,伤也差不多都好了,让我有空找几位兄弟过去陪他练练手。」

众汉们瞬间坐直,精神饱满,「队长,咱真心喜欢种田,非常有兴趣学习更多,你儘管往下说,千万别藏私!」

一个时辰后,放大家各自做事去,几枚还迟迟不走的,大个子一个个勾住脖子,「来来来,咱们去试试刚才听的方法。」

「队副不好奇吗,队长竟然会带女的来耶。」

「是,知道稀罕就别在这里打扰啦,当心把人吓跑了。」

「不过,看起来好小耶,原来队长是喜欢这口的啊。」

众人发出杰杰怪笑,自以为放低了声音,回头看他还负手站在后方,嚎笑着,才鸟兽散去。

坐至她身旁,她往旁边挪了挪,与他隔上一臂之遥,「生气了?」

她默默继续缝着那些小爪子,不肯和他说话。

「那些,都是与我守边多年的同袍部下,可能气势吓人了点,可是我想让妳见见他们,看看我平时生活的地方,相处的同伴。」

她动作一顿,在她快要扎到自己前,将她手上绣针取走,「别怕他们,大家看妳来,都很高兴,妳说的内容,大家也很感兴趣。」

她拿着他的外袍,垂着头,将脸埋入其中,闷闷道,「为什幺不先告诉我,我刚才讲得一点都不好。」

「不会,妳表现已经很好了。」揉揉她髮顶,垂下眼,「身为战士,如果连一个小姑娘都吓唬不了,就该换他们哭了。」

她气得将衣服往他怀里一塞,起身,「我要回去了。」

他笑着跟着站起,将外袍往身上一套,领着她便要往外走。

袖襬却让人揪住了,就听她乾巴巴道,「别穿啊,脱下来。」

捂住胸口,「要我脱?好害羞。」

立刻被踩了一脚,「爱穿穿,不管你了。」

夏日炎炎,少女初笄束髮,学会表达心中不喜,学会了反击无趣的笑话,一步步,开始认识更多的他。

***

秋风狂,黄草绵原,数十铁骑风尘僕僕归来,一营第十小队结束为期半月的野训返营,守哨卫兵逐一确认身份放行,一见到他,「随队长,沐大夫外访,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知道了。」自北境安定后,友人终是退役还民,在新城开了药堂,当起坐堂大夫,城里缺医者的情况不比军中轻微,同样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偶尔回来探望旧友,都是隔两三个月的事。

将马交予岗卫,疲于换下一身戎装,直接走往不远处的医帐。

帐中,友人正和其他医士闲聊着,目光余角,看到那坐在后头安静的身影,心中有些诧异。

「欸,回来啦。」随着友人招呼,少女亦跟着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遇,久久无语。

友人摇头,「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们出去走走吧,太阳下山前记得回来。」

才要朝她递出手,看见自己掌心汗泥血渍各种色彩,缩回轻握成拳,「跟我来。」

她起先安静地跟在他后头,他则考虑着是否要先回帐中整理一下门面,不知觉间步履加快如常,直到她小跑步追上来,拉起他背在身后的手,主动将手塞入他掌中。

同时间,一阵狼嚎似地粗笑吹哨响起,她连忙躲至他身后,他抬眼望向前头压队最后回来的几人,声调平和,「看来大家还挺有精神的,骑这幺多天马了,今晚换来散散步,走走路好了。」

众士虎躯一震。

「艸,你刚才吹啥口哨啊!」

「是队副先笑出来我们才跟的啊。」

「老子几天没睡,脑袋一时不灵光,你们也跟着一起傻啦。」

没理会背后的打闹声,他接过卫兵递来的缰绳,将她抱上鞍座,而后翻身上马坐至她身后。

低声哄着有些暴躁不满的马儿,轻夹马肚,载着她,再次驰入金黄草原间。

夕日悬野,放马慢行于草坡上,低头看着她,此刻她背微贴着他,因微垂着脸,修长的颈项露出衣领间,自夏日改盘起髮髻,少了青丝遮掩的这一处,总似有若无地散发一股诱人的气息。

指腹摩挲过那一小块肌肤,她缩缩肩,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俯身靠至她耳旁,「好久不见,澜儿。」

她耳后泛出红意,才说了话,「你最近好忙,我会打扰到你吗?」

为了重拾警觉和锐度,这一阵子重训不断,亦不想让自己浑身的戾气吓到她,两人已将近两个月没见面。

夏季底,北境情势又有了变化,据报,当年远逃的鬼方王室,在西北漠得到小国的支持,正暗中遣人重新聚集躲藏至各地的残部,隐约有捲土重来的趋势。

此一消息让沉静许久的大营,再次甦醒过来,朝中已传来密令,不出日,营中将派出飞骑潜行,先行直入西漠,消灭任何一点足以造成燎原之险的星火。

而他亦在此行之中,这一事,他没告诉她,也无法告诉她,为了全队安危,所有行动直到归来之前,严禁外洩。

她不知道,也好。

儿时,还在首城家时,曾听娘亲和闺友说过,出战之人,不畏生死,守家之眷,日夜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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