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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 风起(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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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想,却不能不想,思及,日夜难安,诸般常务皆乱了序,不思,惟恐上苍没听见自己的祈祷,遗忘了要护祐心所挂之人。

这段话,在他心中惦挂许久,再后来,当他军戎数年后,向母亲提起,希望她别因为忧神而伤了身子。

小妇人却朝他笑道,你爹活到这个岁数,什幺当做,什幺该量力而为,他自己知道。你也长大了,这条路,既然是你们自己决定的,只要你们不后悔,我也没什幺好需要烦恼了。

他不认为,这个善感易敏的小东西,现在能有这种体悟。

「妳来看我,我很高兴。」揉揉那只小耳朵,故意笑道,「只是选在我好几天都没沐浴的时候来,也不怕熏着鼻子。」

她没理会他的逗弄,垂着眼,轻声道,「我很想你。」

手一僵,一股刺痛,倏地狠狠往心上一耙。

她又拉起他搂在她腰上的单手,放在掌心,指尖划过上头的凹痕硬茧,「随大哥和舅舅一样,怕我担心,很多事不会告诉我,可是我有眼睛、有耳朵,会看、会听。」

「舅舅这次来,还带了许多药包医具,前不久他和姊姊还在讨论,要怎幺改才能更轻便点,适合长程携带、一般人也可以很容易上手使用。」小小的声音逐渐带着颤抖,「我有听见他和容大夫说,有一份是特别要给你的。」

「原来沐兄是为了这事来啊,」将下巴搁到她肩上,懒洋洋道,「妳也晓得,冬湖那只老花已经归队了,别看那个人平常没正没经,可操起人来跟个疯子没两样,尤其最喜欢把人带到荒郊野外折磨。现在没师父在旁边管着,怕他有时候下手太重,我才会拜託沐兄準备这些。」

「营里秋冬通常会忙了点,别胡思乱想。」指背摩摩她柔嫩的脸颊,「这几个月我会带新进的小鸡们到东城大营训练,恐怕会忙到没时间回来,妳好好待在家里,就别过来了。等春天了,我再带妳去摘杏花,嗯?」

她怔怔偏过头来,看着他,圆圆的眼中终于有了光采,「真的?」

两人鼻尖无意间轻触在一块,少女甜甜的馨香萦绕鼻间,他看着她,「真的。」

金红的霞辉染上她的脸颊,长睫轻轻颤抖,随着他的靠近,她害羞地闭上眼。

可爱地、单纯地、纯然地相信着他的谎言。

苦涩疯狂涌上,匆匆别开目光,不敢多看。

双腿一蹬马腹,身下马儿猛地发足往前奔去,她被吓了一跳,身子直直往后倒来,后脑直接撞上他的下巴。

他闷哼一声,扶好她的腰坐稳,心中颇有种自惩的快意。

快跑了一小段路后,她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大胆,慢慢抬起手,捂住脸,耳壳红得吓人。

佯装没发现她的羞怯,看向天地彼端,即将西沉的夕阳。

黑夜将临。

胸中一股郁意无处宣洩,放任战马横坡,任耳旁狂风咆啸,劲风撕咬衣衫,只是隐约地,有什幺声音,低下头,坐在身前的少女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似在说着什幺。

俯下身,只听她微弱道,「停下来,好难受。」

等到将她抱下地,她犹然双腿发软,倚偎在他怀里,眼框已经有些泛红了。

「吓到了?」愧疚地将她散落的髮丝勾回耳后,「莫怕,我不可能让妳摔下去。」

她摇摇头,只是将脸埋进他胸前,不肯说话。

他只能摸着她的头,低声安抚着。

晚风袭过原间,即膝深草起浮如浪,少女裙襬飞扬若花,看她髮髻已有些鬆脱,没做多想,抽起木簪,瞬间青丝如瀑垂落。

手指穿过丰厚的髮丝,才想起自己唯一会结的只有辫子,一时间有点僵住。

她这时抬手压住被风吹乱的髮,一手握成束后拨到胸前,才抬起头,满脸红扑扑的,「不可以看。」

不解道,「看什幺?」

她却有些急了,「转过去,不可以看。」

虽然不懂她口中的不能看是指什幺,只能转过身去。

旷野里,耳边只听得见风声,也不知她在后头做什幺,「可以了吗?」

「不可以。」她连忙紧张道。

只好背起手,看着远方发起呆。

过了半晌,手掌突然让人拉住,他要回首,又听她喊,「不可以看。」

满腔无奈,「好,不看那个不可以看。」

袖口一鬆,感觉是她把他的束腕繫带拉掉了,他维持着姿势不动,任她折腾。

又一会儿,她又扯扯他被解开的衣袖,嗫嚅道,「可以了。」

转过身,人,依旧是同一个人,除了披散的长髮已扎成辫,团成小圈束在脑后,没有长角,没有生翅,「敢请姑娘解惑,那位大名不可以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他这幺问,总感觉她脸上的红意更盛,她跺脚,「不要问。」

终于忍不住笑,「好,不看,不问,天快黑了,让在下送姑娘回去可好?」

她有些惧意地看着不远处的黑色大马,将小手塞入他掌心,「我想用走的。」

「都可。」一手牵着她,一手拉着缰绳,目光微瞥过少女髮辫端的深色皮绳,两人一马,踏暮色而归。

***

冰雪冻原,日隐于云间,朔风飒飒,平野上,杀声震天。

轻骑深入大漠数千里,直至与鬼方结盟的小国门前,仗城坚墙厚,小国国主坐守封城,任你如何利劝威吓,便是不交人,不出战。

随后军队驻于城外谷地,开始伐木製做攻城器械,历两月多余,双方攻守不下,时值寒冬,地面能食之物不多,附近牧民冬场不是早已被截掠一空,便是闻风逃遁远去,在粮草逐渐告罄下,将军乾脆诈以粮尽为诱,放风声密传入城,并令军队开始撤出山谷。

鬼方性烈易躁,这些日子受令不得动作,忍守于城,如今得知仇军露出疲态,力求主上出兵追击。

小国国主也不再阻止,开城门,任鬼方残部倾而追之,自己的人则是固守国城,不加入战场。

将军要的就是这个结果,精骑为诱,且战且逃,鬼方受引,一路紧追不放,远出谷外三十里。直到茫茫雪地上出现俨然玄甲伏军,再逃已是不及。

做为诱军垫后,部分被逼到绝境的鬼人纷纷朝他的方向奔来,转瞬即至。

随举弓挡下迎面而来的长刀,当重结阵型的鼓声雷地响起,眼前鬼人眼中兇意更甚,喉中发出怒吼,舞刀砸下。

手臂被震得发麻,那是就算拼上一条命,也要拉上一个人相抵的狠绝,一声喀响,坚硬的角弓硬生被从中震断。

眼见长刀再次挥来,一道箭簇如星,瞬间直中鬼人喉间,远处马上青年犹弦发不止,射向他后方来兵,总是漫不经心的桃花眼已然杀成血红。

经此阻挡,后方鬼人距离又更近上许多,策马急驰不久,座下马儿突然发出悲嘶,屈膝跪倒,已然中箭。

滚地跪起,抽出腰间长刀,听见大个子一声急吼,「随队!」

见部下要回马过来,大喝,「走!」

与此同时,一道劲风自背后而至,撞得他身子往前一带,紧接着又是一股巨力,将他自地面扯起。

未回首,反插长刀斜往身后,奋力上挑,锋利足可断铁的刀身传来砍斩人骨的震抖,原本抓在颈上的手瞬间鬆开,伴随巨吼,腥红鲜血洒满全身。

眼见机不可失,两腿飞扫,欲将对方踢落马背,却被抓住膝头狠狠一捏,瞬间碎骨剥啄轻响,两人面对,虬髯大汉露出狰狞的笑,「果然是你。」

昔日鬼方主帅身旁有一擅使双锤的猛将,臂力傲人,一人能抵百夫,当年轻忽诱兵不过是群连鬍鬚都未长出的稚弱小儿,不待主令便轻易发动军队迎衅。

本只是想杀鸡骇猴,在击断一小兵双腿后,却发现周旁敌兵纷纷来护,其中一名中年将士红缨冠羽,熟悉的面孔,赫然是敌方大将。两方兵力悬殊,那怕是计,北境引以为傲的玄将在此,又为了保护身后伤者而拖缓了逃速,大好功绩在前,自然不肯放过,发军倾全力追之,未料伏兵阵法精妙,一夜之后,兵马折损无数,亦累主帅受到严厉惩戒。

如今历史重演,将军之子的身份被识出,近身搏击,半掌已断的大汉未落半点下风,横刀欲砍,持刀手腕蓦地剧痛,如被铁爪擒住。

亲眼看着断骨碎裂破肤而出,未被擒住的另一手抽出匕首,往对方双目刺去,大汉啐口,竟直接以臂格挡,匕身前端深陷肌中,有如插入实木,进抽不得,立断弃匕反身擒抱住大汉手臂,双腿悬勾,重踢向敌人头盔脑后。

重击之后,对方犹如铸柱,悍然不动,大汉未显痛苦,反而笑得更加猖狂,「小娘们,只有这样吗。」

说着,拧住手腕的五指更加发劲,他不发一语,咬牙紧攀在对方身后,单手拿住常人最脆弱的喉颈之处,指上用尽最大力气同时,大汉亦捏着他单手,一寸寸将其捏碎。

眼前视野逐渐昏暗,这时数道利箭破空射来,狠快命中目标,他只是牢扣住对方,不让自己成为伙伴顾忌的人盾。

身中数箭后,大汉失去折磨他的兴致,肘弓往后重击背后之人肚腹,在他鬆手后,将人往地上一掼,铁蹄高举便要踏来。

战马长鸣,倏地拱身一跃,大汉发出咆哮,却制不住身下发狂的马儿,而后致命一箭贯脑而过,一代虎将终于落马,轰然砸地。

仰躺于冰原上,感觉到身下地面里,隐隐震动又起。

悠长异族号角响起,应是鬼人随后而至的第二波兵力。

却不知螳蜋捕蝉,黄雀在后,挟弹者,又在其后,而将军所要擒者,实是挟弹顽童尔。

铁靴急踏过结实冰面奔近,青年弯下腰,将他自地上提起,负至背上。

体内力量随着腕间鲜血一滴滴落雪面,在意识逐渐陷入黑暗前,但听青年苦恼念道,「要你当蝉,没让你真被吃掉啊,太爱逞强了。」

时历两月又十日,西北之役,玄军胜。

小国国主在目睹鬼方大败后,撤下墙上所有守备,既不反抗,亦不迎接,任城门大启,随意异国军将出入,擒拿鬼方王室残众。

听说小城地底富含地热,即使在隆冬之际,依然恆暖如春,人民衣着皆轻薄暴露,视坦露为美。

听说城里遍植一种树木,叶色为金,果色为银,花色玛瑙,光华射目,却全株皆有剧毒。

听说城主外貌虽仅是廿岁青年,实则年届花甲,后宫妻妾成百,子女儿孙数目更足以组成一团军伍。

许多的听说,他无缘拜会,在小城养伤的日子,昏睡的时间永远比清醒长了许多,半臂尽废,旧伤再次受创,与看得见的外伤相比,更麻烦的是内腑破裂,以及失血过多导至的衰竭。

一日醒来,他对守在榻旁的大个子道,「我想回去。」

此时大批军队已先收兵回国,只留部分精锐在小城,监视城民照顾伤势较重、不便长途移动的伤兵。

「专心养伤,等好了就放你回去。」青年踏入屋中,低头看他,「你现在这副鬼样,回去让人看了也只是难过,何必,别忘了你那小家伙胆子有多小。」

他闭上眼,没再说话。

恆春之城,昼短夜长,解开腕绳,日日打上一结。冬去,春来,而后夏又至。

一百多个日子过去,结已来至绳末,拎起行囊,拄着柺,一步步走到门外,弥漫整个春季的浓烈花香终于淡去,望着碧蓝如洗的天,青年牵马走来,朝他露出笑容,「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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