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煖离去后第一个月内还传过一封信,说是已联系上了几位中军的老将。此后便没了音信。此时再次联系,不得不说给了生死绝境中的李牧和赵军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希望。
李牧拆开绢帛,庞煖熟悉的苍劲字体映入眼帘:“煖已联合旧部及诸公子十三人,议事之日与君共谏赵王,杀郭开奸佞,力主抗秦。”
“这……这真的是太好了!”司马尚不禁激动起来,庞煖之信如漫漫黑夜中唯一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绝望的局势。
“等等。”李牧反倒谨慎起来,他走近信使严肃地问道:“我与庞将军相交多年,他身边的心腹我都认识,但我却不认识你。如此重大事件,为何派你前来?”
信使毫不变色回道:“回将军,庞将军身边的得力心腹都在与春平君及中军旧部筹划大事,庞将军还算看得起小人办事牢靠,就派小人来了。”
李牧这一问,让司马尚也摆脱了刚才一时的激动,他接着问道:“请问举事当日如何对付郭开在王宫的人马?”
信使道:“庞将军自有安排,小人尚且无从得知。大将军!”信使的眼中充满了恳切和乞求,“赵王终于传召大将军,这是天赐良机!若大将军和庞将军能合力说服赵王,这是天不亡赵啊!”说完便要跪下磕头。
李牧忙扶起他:“壮士请起。赵国之存亡,乃牧夙夜之所忧。且容我与副将交接行营事务,请壮士先至偏帐歇息。”
精瘦汉子离开中军帐后,李牧再一次展开那绢帛,摩挲端详着一个个熟悉的字迹,它们像雷雷军鼓敲击在他的心头,振奋着他的雄心壮志。
司马尚凑过来问道:“今天这两位信使确实都有疑点,可是……唉!”他叹了口气,再不言语。
“我知道,我知道。”李牧合上卷轴,望着帐外呼啸的西风卷起砂石和尘土。“可这确实是庞将军的亲笔。而且……”李牧闭上眼,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乎有千钧之重:“这是挽救赵国的唯一机会。”
“将军!”李牧睁开眼,发现司马尚已经跪在面前,他抬头望着李牧,这个一向不善表达感情的塞北汉子眼中盈满了泪水:“请让末将随将军一同前去!末将与大将军共生死!”
“不,你留在军中,随时备战!”李牧严厉而坚定地命令道,他见司马尚仍要辩驳,便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时也抑制不住感情的冲动,热泪盈眶道:“即使……即使我遭遇不测,你也要挺住!我们要让秦狗们知道,我们赵人,不是输在战场上!”
司马尚握紧了他的手,他们对视着,已不需要再多的言语。
李牧带着三五骑随王使上路了,他风雪中的背影像一只阴山的野狼,在司马尚的瞳孔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李牧暗暗握了握自己袖中的假肢。他因多年守卫塞北,患上了繓病,手臂无法伸直。多年前有一自称公输班传人的巧匠见李牧颇受残肢困扰,于是自愿为他打造了一只巧夺天工的假肢。当他将假肢赠予李牧时,又悄悄告诉他,这假肢还有一隐秘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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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前,邯郸城一秘密院落中。
李斯身边堆着小山般的竹简,他拿起几卷,仔细观察后用笔做了些圈点,又将另外大多数竹简推到一旁。
“难为上卿找来这么多书函奏章,其实用不了这么些。”李斯一边下笔一边对郭开说道。
“呵呵,看来廷尉颇有信心啊。”郭开在一旁看着李斯运笔,突然看得也有几分失神。
这时,李斯已经按李牧和庞煖的笔迹写好了两封密信,他头也不抬地递给郭开,“上卿觉得如何?”
郭开神秘地笑了笑,对门口的侍卫道:“把人带上来!”
一个满身鞭痕的汉子被拖了上来,嘴里仍骂骂咧咧:“猪狗不如的郭开!老子死了也要扒了你的皮!”
郭开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李斯刚才写好的绢帛掷于汉子面前的地上。
那汉子凑近看了看,眼中先是疑惑,接着是不可置信,最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瞪着眼摇头道:“不……不可能……庞将军不可能做出这样陷害至友的事……你们……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最后一句他完全是吼出来的,声音几乎震得案上茶杯都在颤抖。当他还没有骂出下一句时,旁边的两个侍卫已经用木炭堵进他的嘴里并拖了下去,院落里只剩下惨叫的余音与一路可怖的血迹。
“看来在下的雕虫小技还有点用处。”李斯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郭开玩味地看着他笑道:“何止有点用处,简直出神入化……出神入化。”
郭开见李斯并不搭话,凑近他颇具深意地低声道:“不知为什么,老夫有感觉,足下心中对老夫甚是不屑,对李牧倒是颇有好感。”
李斯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上卿是秦王的朋友,便是在下的朋友;李牧是秦王的敌人,便是在下的敌人。您只需要明白这一点。”
郭开抚掌大笑:“哈哈,廷尉果然机智善辩!不过,廷尉不愿对老夫说真心话,老夫却愿意对廷尉说真心话。”
“廷尉觉得,老夫是奸邪小人,李牧是忠臣义士。那么敢问足下,李牧是忠臣,却对老夫束手无策,不能救国于危亡之际;老夫是奸臣,廷尉却与我联手陷害忠良,为换取两国永久的太平。”郭开的脸色突然少有的严肃起来:“哼,老夫若非生于这末世,以老夫之才,亦当辅佐赵王惩奸扬善,奋发图强!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忠奸,真忠臣,也不过追逐权利,压下奸臣。在这点上大忠和大奸没什么区别吧?”他直直瞪着李斯厉声问道。
李斯并不逃避他的眼神,与他对视了良久,却没有给他答案。最后郭开略显窘迫的找了个台阶下,结束了屋内尴尬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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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08年,项羽义军兵临三川郡,直逼咸阳。
李斯与张苍对坐在屋子中央的火炉前,炉上煮着一壶茶,白色的蒸汽回旋往复地升高,消逝。
“你今天,必须离开咸阳!”李斯的声音不大,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通关文书上,有我的相印。你出了函谷关后,立刻藏起来,明白了吗?②”
张苍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什么。这时,一个家仆进屋在李斯耳边低语了两句。
李斯突然起身将张苍一把推进屋子的夹壁内:“快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