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水医院的妇产科又到晨间八卦时间。
“诶,上次被偷了的那个孩子——曹家那个,听说全须全尾地被送回家了。”
“啧,曹家花了大价钱吧,听说都没报警。”
“反正他们家有钱……可把玲玲吓惨了,在家休息了好几天都没敢来上班。”
美丽的护士长又恰到好处的及时出现,终止了小喇叭们的晨间广播,天使们鸟兽散去。
伍州那年冬天非常冷,雨夹雪飘在街头巷尾浸进平头老百姓们的生活里,裹挟在潮湿风雪中的他们,大约只听说了几件大事。
轻水县落英河南岸那块据说第一批造商品房的地,再也没人去盖了,从那之后的很多年,那块地就和被抛弃的轻水县一样,在伍州这块日益崛起的掘金版图上被人日渐遗忘。
传闻这一年,轻水县这小地方也出了个问题“官老爷”,然而不知靠了什么关系,被调离了伍州,并没有了“下”文,就这点涟漪,连老百姓的“茶余饭后”这点档次都没进得去。
自这年开始,轻水县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远宏商贸,成为第一批依仗政府和银行的支持走上商业巨贾道路的企业,相继从一般贸易,进出口贸易再到金融,地产全方位发展,逐渐走出轻水县,成为伍州屈指可数的商业帝国。
那些年,伍州遍地崛起的软红十丈和八街九陌,至于某个妇产科里发生过的事便再也没有人记得起了。
二十三年后。伍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嘭!——”
随着无影灯的亮起,陆知遥用残存着聊胜于无的视力,感知到眼前不同于病房的光感,一块似乎带着洞的蓝色无菌手术巾朝他压了下来,随着眼睛里被滴入了麻药,陆知遥只觉得被人剥离了视觉,眼睛变成了一副长在体外的闲置资产。
虽然只是局麻,陆知遥还是有些昏昏欲睡,只感觉到眼睛被各种尖锐的,带钩的,带夹的器具一番戳弄。自从他眼睛出事后,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此刻躺在眼科手术台上却出乎意料的异常平静。原来人的知觉可以如此愚钝,陆知遥的眼睛被开睑器死死撑着,意识却飘回了两个月前。
“你说什么?王新阳跑了?”陆知遥冲着刘秘书拍桌子吼着。
“……是……”刘秘书吓得脚都在哆嗦,陆知遥的脸色前所未有得难看:“说是被人骗了买下了轻水区那块地,以为一转手就能赚个千把万的,谁知道根本脱不了手,欠了贷款公司一屁股债,资金链断了他就跑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轻水那块地谁不知道,这么多年一大堆遗留问题没解决的项目,谁敢接!也就王新阳那傻逼玩意儿会被骗,我当时就不该因为王叔叔心软。”陆知遥俊俏清新的长长杏仁眼里,散露出完全不匹配的痞气和霸道神色,眼神此刻仿佛想把那姓王的扒光了丢进蔚蔚姐的场子里自生自灭去。
陆知遥翻眼看了一下刘秘书,此人此刻正浑身打摆,目光游离。
王新阳公司的实际控股人其实是陆知遥的“莫比鸟斯投资公司”,当时陆知遥还是因为王新阳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老部下,才帮了这个忙,让王新阳搭上自己的船,一共也没多少注册资本,陆知遥便当了甩手掌柜随他折腾去,一天也没管过这公司。本以为这货要干出一番什么大事业,谁知刚出航就让陆知遥摔在了家门口。
这一跤摔得虽然还不足以让陆知遥狼狈,但还是有些难看。虽然他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任何失误都可以推给“年轻”两个字,不过对于面子比老子还大的这位伍州新贵公子来说,赚十倍的钱都比不上把漂亮的面子拾起来。
陆知遥脑海中迅速盘算了下,以轻水这个地方的地价来看,王新阳的拿地成本一定非常低,加上还没完工的建筑成本,预计项目即使做得完也不超过3个亿,这点钱陆知遥还没放在眼里,但坏就坏在轻水这个微妙的地方。
轻水区的前身是轻水县,是伍州一个比较奇葩的地区,地域位置差发展慢,不邻江不邻境不邻交通要塞,整个儿一个自带防御体质闪闪发光的“不邻不邻”,唯一的交通方式就是国道公路,发个快递卖家都不敢给你包邮,实在是没听过这名字。伍州二十年日新月异的发展中,除了两年前因为整体规划将轻水从县改区,这地方仿佛被人遗忘在一个时间静止的黑洞里。
于伍州来说,轻水区就是那块繁华锦缎背面被打了死结的瑕疵,不影响华美的外表,但如果细细摸来,光滑细腻的触感却多了一个疙瘩,如鲠在喉。
然而这块地远没有想象的简单,这是一个连土地性质都尚未明确的问题地块。陆知遥发现这一点时,才感到这个烂在手里的摊子几乎像是王新阳这个王八蛋给他下的套。
到达轻水区考察的那天,天下着蒙蒙细雨,伍州的秋季寒冷潮湿。
陆知遥对这种内裤都晒不干的天气极其厌烦,除此之外他这辈子还有两样最讨厌的东西:潮湿的头发和影响赖床的早饭。
“我……操!”陆知遥叫着跳了起来,给他撑伞的刘秘书扶了他一把。
陆知遥在工地上一个重脚踩在一块没有压实的砖上,脏水一下子漫过他的鞋,成一道恶心的射线飚在他的裤腿上。
陆知遥嘴角抽动:“真想把脚下这块倒霉的地皮炸了扔进外太空喂狗!”
刘秘书抖抖索索将摇摇欲坠的“陆太后”扶好:“陆总,这……外太空可能没狗……”
陆知遥瞥了他一眼,真他妈蠢货!
他当即决定考察结束就开了这个没用的废物,陆知遥曾经派刘秘书隔三差五去盯着王新阳,在眼皮底下搞出这么大的事,人都跑了刘秘书才“反应”过来,这中间有什么猫腻,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
陆知遥在工地踩着一地的碎石和项目负责人拿着图纸了解工程进度。
突然!
“哗啦——”,一声巨响裹着风声从天而降!
高处传送建筑垃圾的简易电梯绳突然断裂,一大包装着建筑垃圾的袋子混杂着雨水从上方直直坠落,工人一把将陆知遥扑倒,他抱住自己戴着安全帽的头往旁边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