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出悲风白杨之后,他偶尔会自记忆深处拎出那洞壁的画面,反复对照读解。
层层叠叠,纠缠成一团又四散而开的杂乱线条,于少年时的他瞧来,俱是刚猛无匹的内劲流息。
可不知怎的,此刻忽然浮现在眼前,竟有了种柔和隽永、清和平顺的绵脉之感。
着实奇怪。
他想起李莲花。
想起那个月夜,他抬手按在自己头顶,扬州慢真力缓缓导入,如涓涓细流渗入四肢百骸,引动悲风白杨相和。
两股内息如双龙齐飞、双凤共舞,纠缠交汇,翱翔翩飞。
李莲花掌心温暖。
或许在不知不觉间,有些东西已经改变。
白衣又问:“怎么了?”
笛飞声突然仰天长啸。啸声穿透绝岭绵延的风雪,直送向杳杳天际。
白衣吓了一跳,拧眉蓄势。
却见他啸毕,仰头大笑。
这笑若在江湖,怕不是要震上几震,抖上几抖。
当下却只得白衣一位观众,惊诧莫名,不明所以。
笛飞声大笑,直把十余年来的心绪情思,俱都笑了个透彻。
·TBC·
第十二章·梦
窗外的雪,果然又开始纷纷扬扬。
蓝衫青年捧着茶盏瞧了半晌,忽然道:“听闻李先生,是昔日威震江湖的四顾门门主?”
李莲花如临大敌,赶忙道:“非也非也……想那李相夷是何等人物,我怎会是他呢!非也非也……”
青年笑道:“此事已天下皆知,先生便是反驳,也是枉然呀。”
李莲花怔愣一瞬,叹道:“我早已不是他了。”
青年抿一口茶,凝望满院白雪漉漉,自顾自道:“我虽籍籍无名,我的爹亲,倒是江湖中久负盛名的一代先天。可出名的人,往往比无名的人背负得更多。我时常会胡思乱想,若他不曾心系江湖安危、不曾妄求天下安定、不曾以己身奔波行走,而是于池畔莲香间,与兄弟友朋、知己红颜相伴度日……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然而只是想想罢了。说到底,爹亲选择了一条荆棘坎坷之路,我劝不住、亦不想劝,只在力所能及之处为他分忧,便是我的选择了。”
青年说完,兀自苦笑片刻,又道,“不瞒先生,我也曾于江湖中风光一时。然而武道终归满是血腥悲凉,古言江湖险恶,又哪里是险恶二字可以形容透彻。所爱之人、所珍之人,不知何时便会逝去。生时不曾坦诚相待、相依相守,待到故人已去,空对冷月疏星长自喟叹,又是何苦来哉?”
李莲花默然半晌,叹道:“大夫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我所爱的女子,早已嫁做人妇,而今美满幸福,自是不需我再惦念。另个叫人惦念的……却又不是能珍能爱之人。”
“为何不能?”
李莲花再次沉默,许久方嚅嗫苦笑道:“他……在追逐一个幻影。明知逝者如斯,却不容自己停下追逐的脚步。世人皆知当局者迷,当局者尚难被点醒,这陷入往昔幻梦的人……又该如何叫他醒来呢?”
青年眼珠滴溜一转,笑而反问:“你又如何知晓,他是入梦之人呢?”
李莲花一怔,“啊”了一声,不甚明白。
青年循循善诱:“李兄可还记得,这是第几日?”
第几日?
第几日……
第几日!
奇也怪哉,自青年到访至今,少说也有大半时日,早该到了黄昏时分。此刻窗外风雪虽盛,却分明是个大白天,半点不见暮色暗垂。
为何?
李莲花一惊,又“啊”了一声,喃喃道:“现在……是什么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