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陵逝烟见他苍白娇艳的面上显出些羞辱的神色,心中压抑多年的那种气性逐渐浮出水面。这一刻,为着宫无后的固执和不识好歹,使得大宗师觉得连毕生追求的那滴凄艳绝伦的血泪也碍眼起来。
他就站在那里,他要好好看看,宫无后到底能骄傲到什么程度。
那种阴暗恶意的情绪好似泥潭里不见光的植物,肆意伸展着触手,蒙住了古陵逝烟的心神,他又一次萌发了要碾碎宫无后所有反骨的意念,就像那个让人食髓知味的夜晚一般,剥夺对方的尊严,扯烂他的希望,让他终生只能守着自己,喜怒哀乐皆来源于自己。
一个恶意地想看好戏,一个残喘着维持骄傲,两人仿佛是天生的宿敌,总在不断地伤己伤彼,溃烂的伤只有更鲜血淋漓的痛掩饰得了,禁忌的情也唯有在浓烈的恨中更加绚烂。
两人的僵持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可厮杀的不是血肉,而是易碎的情。
一阵略凌乱的脚步声在这场割据一触即发之时适当地穿插而入。
大宗师一甩衣袖,震得空气一声微响:“什么事?”
前来的阉侍是个对于上情格外敏感仔细的人,他恭谨地伏倒在地,小心翼翼回道:“启禀大宗师,有加急情报来了。”
古陵逝烟最后看了一眼仍旧警惕的宫无后,冷声道:“我知道了。”说罢,带着阉侍离开了池边。
直到古陵逝烟的身影消失在薄烟后,宫无后才长吁出一口气,身上附了一层冷汗,他手脚冰凉,嘴唇都因为方才的紧张恐慌而略微发紫,他整个人仿似大病了一场,完全脱了力道。
他跪坐在池子边,伸了一只细白的手入水里,温泉咕噜噜地冒着热气,他临水自照,水里一个破碎的他,对着岸上一个仓皇的自己。
等那温热的水暖开了手,他才颤抖着解开大红绣蝶的腰带,胡乱地丢在脚边,他袅袅娜娜地缓缓站起来,松散的衣襟渐渐划开,露出一片细腻的雪肤。
玉白的细腿跨入水中,周遭荡开一层层涟漪,露天的寒风吹在裸,露的肌肤上,他不禁冷得缩成一团。水漫过肩头,从四面聚拢而来的热度令他舒服地长叹。
风吹树,花如雨。
古陵逝烟拂落一肩落花,沉默地回到池边,面上一派冷意,他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只有岸边散落了的衣物。
他捡起那件自己赐予的银线贴花绣大衣,指尖一缕幽香。
大宗师冷凝的面上在那一瞬间显出措手不及的狰狞,他攥紧了那件衣裳,朝着周遭呼唤:“无后——无后——宫无后——”
没有人回应他。
古陵逝烟突然像疯了一般跳进温泉,水花迸溅中,他着了魔寻找他的爱徒。
有水波在他身前荡开,湿亮的秀发逐渐浮出水上,宫无后被热气熏染开的脸庞挂着细小的水珠,唇色红艳,他微眯了狭长的眼,愣愣地看着面前从未见过的失措的古陵逝烟。
那一刻,似乎失控的结局再次紧握在自己的手中,大宗师才觉得自己的心仍在跳动。
他一把抱住宫无后,用力地像是要揉进自己的骨血中,这样便永远不会失去一般。
只是大宗师的失态也只有那么一瞬,还未等宫无后从这种窒息的拥抱中回过神来,他被一把推开,然后一记脆响震得他耳朵嗡嗡的疼。
宫无后摔在水中,愣怔地捂着自己迅速红肿的左颊,满脸的始料未及。
古陵逝烟冷漠的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眼中溢满了深深的痛恨,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宫无后,这一记响亮的耳光同时打懵了两个人。
第24章
入夜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粒,落在地上化成薄薄的一层水,宫灯映射中,微微泛着幽光。
室内燃了熏香和地龙,热浪卷着旖旎的味道,古陵逝烟推开纸门,带入一阵冷冷的风,吹开满屋的沉闷。
他轻轻带上门,朝里看去,就见自己的小徒弟只着一件艳红的里衣坐在铜镜前,长长的头发就这么随意地披散着,一直垂到衣摆处。似乎他从温泉中出来就坐在这里不曾动弹,头发也未擦干,兀自渗着水汽,把薄薄的衣衫湿了个透,深一块浅一块。
厚厚的发遮挡了侧脸,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垂了头,似乎在很认真地看放在膝上的一双玉手。
古陵逝烟在心中长叹一声,他几步走到铜镜前,说不上温柔地撩开宫无后侧脸的发,掐住他的下巴略略抬高,白皙面庞上狰狞的巴掌印显露出来,刺眼至极,令余怒未消的大宗师生出一分悔意。
他用略显粗糙的拇指慢慢划过上面的红肿,刺拉拉的疼痛,宫无后微垂了眼帘,努力做出一派毫不在意的模样,可本能的颤栗却直白地出卖了他。
古陵逝烟从袖中取出一只天青色瓷瓶,沾了少许药末细细地涂抹在宫无后的侧脸,凉凉的擦在火辣的面颊上,还飘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宫无后轻嘳一声,难得乖顺地靠在他怀里任凭施为。
待擦完药,古陵逝烟抚上宫无后完好的另一侧脸,指下羊脂白玉也似的面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妖力,能令最绝情的人生出那么一丝丝少的可怜的眷恋。
无意中瞥见镜中虚影,有娇美的少年依偎在另一个自己的怀里,他看上去那么乖,一派单纯无知的模样,精美的仿似一个陶瓷娃娃,很不真实。
而又有几人知晓本尊却是位披着美丽外衣浑身毒刺的人?
古陵逝烟双目冷凝,眼中异常稍纵即逝。
他是大宗师,大宗师又怎么会被小小的虚妄所迷惑呢!他再次深深地看了眼镜中景象,最后像是毫不留恋一般撇开视线,落在虚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