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列阿斯强忍着没有发作,他就知道孩子始终是孩子,喜欢以破罐子破摔的方式来激怒大人,而不会理智地去直面问题。他需要给尼尔足够的耐心,给他时间来接受现实。
“您不要逃避问题,”佩列阿斯尽力做到不动声色,“虽然这次我保证不会不辞而别,这样的确对您不公平。不过月底我就要回学院,这已经是事实。”
尼尔不断地解释,老师就一一驳回,直至双方都穷尽了词语,说过的内容又重新轮过一遍,仅仅剩下情绪本身在固执地燃烧。他们都口干舌燥,最后佩列阿斯反问:“为何执意要住在一起?即便回到学院,我们以后也可以见面。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来。比如在你受封为骑士时,或者你的婚礼……”
“没有理由!就是不允许你走,没有我的同意你哪儿都不能去。”尼尔不知怎么得忽然这样说。他终于也绕过泉池,来到佩列阿斯面前。他站得太近,以至于学者不得不稍微仰头才能直视。
佩列阿斯长长地叹息,事到如今他真的困倦了……不过他也怒气全消,他需要和一位少年人较真吗?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说的话根本不具有稳定性,他们总是一时激情,要么忽然被感动,要么忽然在某种号召下感伤或怒火中烧。他觉得自己并不老,但他太累了,再没有精力在情绪上追着年轻人团团转。
“尼尔,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就算在我面前,你也不可能永远是孩子。你真的不再需要我了……”佩列阿斯说着,竟为自己的话而感到悲伤。
他等待着尼尔继续发脾气,或者急得耳朵发红想要回嘴。佩列阿斯准备好了倾听的耐心,等这孩子发完脾再由衷地告解一通,然后他就会宽慰性地拥抱学生。
然而年轻人没有。
尼尔久久地凝视着他,那种眼神非常轻,却坚韧而平稳。很奇怪,佩列阿斯一时无法猜透其中意味,按理说他已经太了解这个孩子了。
“以德列。”尼尔忽然以原初名叫他。
这组音节如同震源,他的心志瞬间被巨大的不安所笼罩!佩列阿斯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头脑中计算着数种猜测。
尼尔抬头望向星空:“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出原因了,对吗?”
佩列阿斯不作答。
“好,既然你一定要知道。”尼尔再次向前一步,竟然把老师逼到泉水边缘。年轻人的身体靠得太近太近了,两人胸口几乎要贴在一起,他的膝盖顶着佩列阿斯的腿。
还不等惊恐来驱散那种弥漫于佩列阿斯全身的麻痹感,尼尔就伸出手,轻轻抚摸老师的后颈与发根,抚摸他的耳垂。
他要在呼吸中溺毙。
“现在你明白了吧?”看到老师金瞳中倒映的自己,尼尔苦笑道。
第6章告白
他轻推了一下青年的胸膛,根本没用力气,几乎只是碰了碰。尼尔向后退去,将他从拥抱中解放。
“不……我不明白。”
佩列阿斯不由地将脸埋入双手,又瞬间结束了这个动作。像失去了全部的信念般,他艰难地坐下来,两手支撑着额头,银发垂落。他不是没设想过这种可能性,可是甜蜜的妄想稍纵即逝,之后就是无休止的罪恶感。难道他们还能成为别的人?不能,绝不能。
尼尔看出老师在撒谎。
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做才不会显得孩子气?尼尔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今夜的情形,事情的的确确是这样发展的,佩列阿斯无法接受他的身份:自己的学生,被抚养者,或者还有……海因·普洛斯彼罗的儿子?学生与老师,追问者与逃避者?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审视与佩列阿斯的关系。
老师是坚毅的人,这种印象深深刻印在尼尔孩童时代的记忆中……他是守护雪夜的灯盏,是温柔地将男孩护住的大裘,是深受信赖的低语。然而直至某一天,法力耗尽的学者行将消失,尼尔才恍然明白过来:老师其实只是勉强支持着一切。
殉道者般的偏执驱使着佩列阿斯:他精心计算着剩余的时日,确保能保护学生直至成年;他对痛苦守口如瓶,宁愿在十数年间默默忍受着法术的反噬。佩列阿斯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一个怯懦的,将自己封闭在图书馆深处的人。
“佩利亚……”尼尔深呼吸,“我知道你正在为我的‘古怪举止’寻找借口。你想说:我是因为过于想念你、依赖你,所以才有了刚刚那一幕。那么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早就不是曾经那样。”
“你混淆了,尼尔,你不过是没有看清自己的境况,年轻人总是……”佩列阿斯有些慌,竭力想制止学生的话。
“以前我拥抱你,只觉得温暖;以前我拉着你的手,只是想催促你在下雪前赶紧回家,但现在……”
学者蓦地起身:“现在也是一样,没有分别,没有!你搞错了。”
骑士静默了,耳膜也在随着心跳鼓动。他下意识地屈了屈手指,想到方才半成型的拥抱,他口唇焦渴。
“但现在,我无法克制地想要吻你。”
“尼尔·伯恩哈德,请您清醒一点!”佩列阿斯怒道。
“佩利亚,只因为我是你的学生吗?”
“……”
尼尔想再次触碰佩列阿斯的脸颊,手却被甩开了。他一把捏住那手腕,不让佩列阿斯挣脱。学者的腕力根本不敌他,又不愿使用法术伤害他。
“放手,现在!”
“告诉我,我就放开。”尼尔留意着手上的力道。
整座镜庭如同记忆,水的层次感以银色返身,凉意只是一种视觉上的色调,因为他的头脑患热病般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