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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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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余青对此倒也知晓一二,只是从来未放在眼里;南派北派虽然声名相近,声势几同,但南派自由散漫,各立门户,平常并不相往来,与组织严密的北派全然背道而驰,不由得笑道:“他们想做什么?难道五省盟主还不够,还想要做十省盟主吗?”

薛三道:“那也说不定。目前北方的义军,的确都归在廖大侠的手下,手中义旗一举,阻扰西边骑寇,嘿嘿,的确有几分‘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份儿。”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江湖上修佛修仙的门派不管俗事,那他想要当真‘号令天下’,最大的阻碍,便是江东十二家和南派‘千门百会’了。”

临江小筑,半山夭桃。可惜时值冬季,树上叶片飘零,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到处一片萧条昏黄,大煞风景。小筑里火盆儿烤得暖旺,盈盈如春,一个穿着单衫、裸露着大片肌肤的美人伺着剩余的几盆精贵至极的花卉,时不时站起来,裸着一双玉足在地上焦躁地来回走动。裙裾掀动飞扬处,可见膝弯里有一块青色印记。

若单看这美人容貌,定然觉得是一位天上难寻、人间罕见的绝色美女,但若是精于此道的,见了这副将穿未穿、似裸非裸的胴体,便会觉得那肩膀似乎显得过宽,臀胯也显得过窄,小臂及小腿上的肌肉线条也有些过于硬朗了,缺乏了娇美女子柔弱流动、浑圆一体的美感,显得棱角坚硬,扎手分明。他便是窈月葬花宫如今的宫主向南枝,自然是货真价实的男子,只是这副皮相窈窕,连声音也媚态如斯,不知祸害了多少男人为他神魂颠倒。

身后有个人烦躁喝道:“你不要老是走来走去,烦也不烦?”

向南枝跺脚道:“你嫌我烦,干嘛要来?你看着我,我只有更烦。待我死了再来收尸,岂不更称你心意了?”

那条大汉正是北派的四天王之一的迟戍,此刻烦得双眉紧锁,怒道:“难道是我想来管你死活?有本事杀人,没本事偿命,这时候晓得胆怯怕事,也太迟了!你死就死了,我才不会帮你收尸,把你扔进江里,让鱼把你分吃了,看看你那本领对鱼有没有用。”

向南枝扭头瞪他,却嘴角嫣然一笑:“说硬气话,你才舍不得。”他款款步至迟戍身边,紧贴着他坐下,对方立刻戒备地浑身绷紧。“我不怕他来报仇,”向南枝枕着他肩膀说道,“就算说到是当年灭了金陵王我的确有份,可那也是先因为王潜山欺人太甚。”他语调一转,恨恨而言,“更何况,就算撇开上一辈恩怨不算……也是他亲手杀了香宛,你若见过那尸首,便知道我为什么那样恨他;我早已等着了,从五年前,便谋划到了现在……”

“就凭你能赢得过他一招半式?”

向南枝盈盈地笑了:“听说他是个男人。只要是个男人,就没有我搞不定的部分。”

迟戍恶狠狠地呸了一声。“我留在这是不是打扰了你的好事?!”

“那怎么能呢,是我涕泗横流地求北派救救我这可怜人的性命,您老才不得不屈尊降贵,来这小筑陪我过冬嘛。”

“我之所以来,是因为禤算盘说,你有办法让我们不费死伤,就能抓住那个武功高得匪夷所思的家伙。”

向南枝抚着他的胸膛,娇媚一笑。“是。可是天机不可泄露,所以你要乖乖都听我的,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来,便不会亏待你;否则你拿什么去和你们盟主还有禤大当家交代,是不是呀,迟天王?”

迟戍忽然一动。“来了。”他已经提起剑,半身因为炭火沃热敞着胸怀,半身却还披着貂裘大氅,站在临花水榭上,身子浑如一铸铁塔,凛凛生威;看一艘小舟浑如无物般荡开沉沉黑水,扯出两道觳纹。那人来了,斗笠掀开一隙,底下黑玉雕成的狐鬼双面,只有他一个人。

迟戍一拱手道:“来的可是鬼面青狐喻宗主?在下北派迟戍,恭候多时了。”

只听得单舟上一声笑道:“迟大侠不必客气,我们也曾打过照面的。”

迟戍想不出自己什么地方见过这位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后起之秀照过面,若是有这等身手的人,自己绝不会不记得。但今日倒不是为此而来,他捺下心气,道:“是吗?那便好说了。听闻喻宗主要寻窈月葬花宫的晦气,人死不过头点地,在下和这儿有些瓜葛,更兼他们投效北派,必然强加约束、改邪归正,还望在喻宗主这儿聊作说客,讨个人情。”

喻余青笑道:“说不得,看来迟大侠是硬要出这个头了。”

迟戍道:“在下也不自谦,只是我猜喻宗主和我单挑,也不见得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不如上来一叙,让这贱婢奉茶听罪如何?”说着也不客气,将畏畏缩缩在他身后躲着的向南枝一把揪出,抻脚踹翻在地。向南枝满脸幽怨乞哀之情,却不敢发一言,只是妙目横波,盈盈而跪,果然是天香国色,我见犹怜。

喻余青倒也不惧,他早知道这一路寻仇过来,不可能毫无阻滞,只是来者是一人也罢,是一群也罢,他总是一个人。也是艺高人胆大,双足一点,小舟朝后漾开,人已飞身上岸。迟戍赞道:“好!”他这一声喝彩,不仅赞的是来人轻功如掠水惊风,一出手便知是上乘大家,不是虚有其名;更是因为坦坦荡荡,襟怀磊落,说是一人之恩怨,便事先告知,任由对方约齐帮手,投效靠山,自己仍然是一个人来。恰才这这一跃之中,故意借力将小舟推远,也是暗示自己独自前来,既无暗藏后招,更是不留退路。迟戍性子外冷内热,本就不是步步营营之人,若不是与窈月葬花宫有这一层尴尬又暧昧的关系,这一着本轮不到他来。见到这等作风,倒是和他脾胃相合,因此出声赞誉。

向南枝偎在红炉旁,炉上暖着茶水,筛了两杯出来,娇声道:“喻公子,你要我的命……我也没话好说。但我要你的命,你怕也没话好说吧?我这儿明白说了,若论武功,我定然是不及你的。但若论拼命,却不见得。这一壶茶中有毒,至于毒药嘛,那定然不是寻常毒药。我俩你一杯我一杯,让迟大爷做个见证。你敢不敢与我同饮?”

喻余青坦然拿起自己面前一杯,道:“有什么不敢?向宫主既然这样说了,倒也公平。”

迟戍两边看了一眼,道:“慢着,南枝,也给我一杯。”

向南枝曳眼瞧他,嗔道:“……你看着便好,难道毒药也要尝鲜?”

迟戍道:“我敬喻宗主是个英雄,你这雕虫小技的毒药怕是难不住他。你死之后,他要离开,我必然要出手,那时候他身上有毒,我身上没毒,打起来可不太公平。”

向南枝低声哀婉道:“你便是盼着人家死了。但愿这杯也毒死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死鬼,咱们地底下再做计较。”虽这么说,却也只是沏了一杯,递给迟戍,似是丝毫不担心他会被毒药毒倒。

喻余青倒也不惧他们从中捣鬼,不说他身上的奇蛊本身便是一种剧毒,他人以毒攻毒,却怎能强过嫁蛊神通的蛊毒?更况且梅九之妻香宛并没有参与到灭门一事中来,最后却的确辗转因他而死,想来的确抱愧。但他最愧疚的,却也不是那面都未曾谋过的女子的性命……而是……而是……

他也不等另外二人,一举杯,将自己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向南枝与迟戍也各陪了一杯,向南枝轻叫道:“啊哟!”手中茶盏落地,人已经如断鸢一般,往后飘开,滚在榻上;那炉子陡然一翻,热茶如线,朝喻余青劈头打来。喻余青侧身让过,突然脚下一空,那水阁底下设有机关,这时候釜底抽薪,要将他扔进河水中去。他倒也不惧,双掌一拍,借掌风之力上跃,周围却突然刀刃齐举,埋伏在两侧的宫中门人陡然冲出,阵势极其娴熟地直指他身遭要穴,显然操练已久,刀枪剑戟配合张弛有度,喻余青竟然一时难以寻到破绽。一口气将尽,身子猛堕,眼见要坠入那水底寒潭之中,突然水底钻出数十浑身精赤的少年男子,恍如游蛇缠藤一般,七手八脚,将他紧紧缠住;单看面容,居然无法分辨是男是女,只是有人大腿绞住腰肢,有人后臀夹住脚踝,浑身均若无骨,却一扳之下,仿佛将他体内气息经络全都硬生生扳住了,真气运转流通不得。

少年心火,最是旺盛;冷水一浸,整个身子都滚烫得骇人,他只得运起奇寒的心法相抗,一时身上寒意逼人,如坠寒冰地狱,那些少年们纷纷抵抗不住,牙关咯咯打战,其中一个手上略微一松,这旖旎缠藤的入惑妖法便被破了,被他屏息一挣,像是碎了的链条一般,全部落进潭中。但喻余青陡然得脱,先前被壅塞住了的经脉一转,寒气也渗入肺腑,寒气顺着发根直透出来,结霜凝冰,他再往上跃起,一掌击出,那演练好了的长刃阵手只觉得仿佛一阵寒风袭来,手臂冻得半僵,他以掌作剑,只轻轻一削,那些兵刃全都当中断下,好像在严寒中被冻裂了一般。

向南枝面如金纸,浑身冷汗淋漓,倒像是那份毒药只对他一人有效似的。他勉强支撑起身子来,却也无力硬拼,见他即将跃上,那边丧失了先机,将榻上红绫一扯,只听绫上金珠琅琅,却是软鞭暗器,使得巧劲,趁喻余青浑身寒气未散之时,猛地朝他身上裹来;那绫用得浑如活物,见他闪身,一者围攻,另一者却往那水上一沾,如今天寒地冻,这软棱沾水,瞬间便如刀子一般;但见他红绫两头此消彼长,倏地缠住他一只手腕,割破衣衫,感到一阵冰冷寒意。喻余青反握着红绫,传力一抖,那软刃另一头便如重锤一般,砰地击在他胸膛上,只听他啊地一声,本就支持不住,这一下便松手倒摔出去。

那茶中毒性,喻余青丝毫不觉,迟戍隐约觉得但早已用内息逼住,见他倒下,到底心中不忍,伸手揽住他腰,只觉得他浑身汗湿薄衫,肌肤颤抖如秋叶,凄婉朝他一望,低声喃喃道:“迟郎,你舍得眼睁睁看我死么?”见他不答,又幽幽地叹一口气,“那我死前有一件事,你答不答应?”

迟戍翕动嘴唇,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向南枝娇喘吁吁,内息紊乱,颤巍巍道:“你用‘烛天烈掌’!……我最喜欢看你使那一招啦……我们初见时,你就是用那一招救的我,……你还记不记得?”

迟戍皱了皱眉,却仍旧道:“好!”也不松开手,仍旧一手环住他腰,几乎将他凌空抱起,同时上前两步,一掌平平推出。喻余青振开围攻诸人,见迟戍一掌拍来,不敢懈怠,也一掌如北风卷地,直迎而上。这两掌一交,直仿佛冰火对撞,原来迟戍本身走得就是极阳的至纯至罡的路子,这一路的掌法由终年不熄的火山烈焰之中化来,最是刚烈无匹;而喻余青的奇寒内力则是继下当年千面叟化养那寒冰玄铁中藏有的万年诡寒之气,都是天工化物,奇遇使然。只是迟戍掌风快若奔雷,那缠握在他掌中的红绫自然来不及褪下,上面原本冻结的薄冰被两人掌力一催,登时化作水滴蒸汽,随着两人内力你来我往,也各自渗入掌心。

喻余青初时并未觉得不妥,可此时这水汽陡然入体,却陡然觉得浑身一阵剧痛,那痛楚沿掌心经脉顺入全身,便似一丝火种,烧灼了内里,可他偏偏正与迟戍拼掌之中,高手比拼,分毫不得懈怠,你若松一线,便是兵败如山倒,立刻就要被对方排山倒海般的内力伤及心脉。他体内真气不能停转,便阻不住这水汽内侵,似头顶百会被人劈开,从泥丸至绛宫,整整分作两爿,不单是剧痛难忍,更仿佛左半身感觉不到右半身,右手也无法感受到左手还在不在了,只听得牙关格格作响,那妖媚男子半倚在迟戍怀里,软软拍手娇笑道:“倒也、倒也——”

他不肯认输,双眉紧锁,咬破舌尖强提一口气在,仍然催动掌力,黏住迟戍,那冰寒掌风在迟戍浑身大汗淋漓之下自不足道,但却隔传过体,冻得向南枝瑟瑟发抖,嘴唇青紫。喻余青勉强喝道:“……你这妖人,对我……用了什么毒……?……”

向南枝冻得浑身僵硬,全凭迟戍分来的一口暖气护住心口,但也知道自己胜券在握,牙关大战却强笑道:“……我知道……你身上有毒蛊……对你用毒怎会有用?……你却不知……秦姊姊的尸首……我让人从蟾山接回来……做了防腐的处理,我把她一点点剖开,一点点查看经络如何枯竭,蛊根如何走向……我要看看,杀她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本事……所以啊,你的弱点我都知道……呵呵,鬼面青狐喻宗主,我早就把你吃透了……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有我这般了解你……”

迟戍察觉到来自掌上的威逼渐渐衰竭。那真气只再轮得一转,喻余青便感到丹田焦灼,气海如倒空了一般,再也使不上力,被迟戍的罡力催逼,一口血噙在齿间,摇摇晃晃倒退了好几步,只得凭那柄尚未出鞘的黑剑勉强支撑住身体。好在迟戍内心对他却无仇怨反而颇为敬重,没有趁势进击,反而一收势,将向南枝放开,冷冷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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