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他不会让我无聊呢……没准和我们是同一类人。”
“喔……?”
要说自己有哪方面和安全局的执行官能算是同类的话,大概就是犯罪系数了吧,崔求成兴趣缺缺地想。那时他善后停当、端着木盆从浴池出来,却看到槙岛的对面站着一个陌生的黑发青年。正在被盘问的槙岛似乎依然游刃有余,脸上的微笑纯洁无邪,但崔求成知道那只是槙岛所擅长的演技而已。
“啊,我的恋人来了。”
看到他走近的槙岛,就像普通的热恋中的人那样冲他露出甜美的笑容。虽然明白这只是演戏,崔求成还是不禁怦然心动。
“您有什么事吗?”他作出半是戒备半是醋意的样子,走过去拢住槙岛的腰。执行官倒是缺乏眼色,张嘴还想再问,这时不远处戴眼镜的监视官唤了Kougami这名字,崔趁这机会带槙岛离开了猎犬和饲主。
确实是很锐利的眼神……从战争和流亡中摸爬滚打过来的崔求成能够辨认那种眼神,那里面闪烁着和本能有关的、野性的警觉。但即使这是他和那位天敌之间的共同点,也一点不令人高兴……他的视线漫然飘向前方,车窗外,飞快闪过的路灯的光构成了规则的明暗交替,和辽阔的星空互相映衬着,一直朝远处的静默山峦蔓延而去。好久没有这样在夜晚长途旅行了。
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这景色叫人略感寂寥,但两个人的夜路似乎又别有一番风味。
“不连续的公路中线,让我联想到诗歌的叠句。”槙岛忽然幽幽地说。
“啊?”崔求成的大脑还没有完全转过来。他扭过脸,发现槙岛也正神色朦胧地望着窗外。
“轮胎以同等的节奏转动,引擎以相同的步调运行,人生亦以同样的节拍反复再反复。这人生的话题,也在公路电线杆上不断重复:人生是什么?是一段光阴。光阴是什么?是一场意外。意外是什么?是一个人生,新的人生……这就是我的叠句。”
“旦那你还真是有诗兴啊。”
“不是我,这是奥尔罕-帕慕克《新人生》中的一段。”背诵家槙岛说,“读过吗?”
崔求成叹气。
“您总是问我这个。我要是读过的话,肯定在您问我之前就会有反应的嘛……所以今后就饶了我如何?”
槙岛嘴唇的曲线微微一扭。
“说得好像我在刁难你似的。”
“您有点自觉好吗……看前面!前面!”
崔求成慌忙把手伸过去握住被槙岛无意间打偏了的方向盘,及时拨正了车子的方向。两人的身体同时随之微微一晃。男人松了口气,之后又一次叹气了。
“总是唉声叹气会变老的,求成。”
“反正本来也是个大叔了。”崔求成不去追责,只把手轻轻搭上对方的凸起的腕关节。“槙岛桑,还是换我来开吧。”
说起来,教会槙岛手动驾驶的就是崔求成自己,虽然这个时代的大部分车辆都配备了自动驾驶系统,但崔求成仍然考虑到万一的情况,自己又不在槙岛身边的时候,这个人也得掌握驾驶的技能才行。可是不久他发现当有人(基本都是他)坐在副驾驶座的时候,槙岛总会习惯性地跟他交谈,说着说着就陷入沉思,把安全驾驶规则忘诸脑后。从多种意义上讲,槙岛圣护都是个马路杀手。
靠边停车,崔坐上驾驶席,槙岛则爬到了后座上。这次槙岛很安静,没有用言语干扰驾驶员。开出一段距离之后,崔求成向后瞥了一眼,银发青年蜷着腿睡在后座上,孩子般无防备又恬然。情事过后就立刻开始赶路,又值深夜,尽管是精力旺盛的槙岛,此刻也有些困意了吧。
甘当司机的男人重新注视前方。他稍稍放缓了速度,仿佛快递员运送贵重的物品。除了不想让槙岛被震动惊扰之外,他也暗暗希望这段两个人的夜路能多持续一阵子。这条路的尽头是被豪华的灯光照得彻夜通明的巨大的牢笼——而他们正要回到那个名为东京的笼子里去。
***
“我说宜野桑,你也管管狡哥啊。”
縢秀星反坐在椅子上嘎吱嘎吱地转圈。
“自从上次温泉回来之后狡哥就像被勾走了魂儿似的,我嚼着他有点魔怔了。”
“滕!写完你的报告之前别操多余的心。”
秀星撅了撅嘴。“真是死脑筋,枉我还在好心替宜野桑着想呢……”少年嘟嘟囔囔地低头接着敲键盘去了。
宜野座把手里的一沓纸放进碎纸机里,听着碎纸机发出的噪音。他庆幸縢秀星看不到他现在心烦意乱的脸。因为滕说得并没有错,宜野座自己其实也感觉到了——狡啮正在变得异样。
“滕他们让我来看看。”
午休的时候,宜野座来到了狡啮的宿舍。因为这一天是狡啮轮休的日子,所以要编一句他不知道的理由也很容易。
“我又不是病号。”狡啮本想揶揄对方的不坦率,但抬头看到宜野座脸上的忧虑,便改了口。“喔,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慰问品……”
他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袋子,想引宜野座回到客厅。但这种欲盖弥彰的反应只是更印证了宜野座此前的想法。监视官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扫到后面堆成小山的旧调查资料,最上面摊开的一本夹着一张模糊的照片。宜野座认识那东西。那是佐佐山光留死前留下的最后一案的资料之一。
“你还在翻这些东西?”
“闲着没事而已。”
“你还没有放弃追赶那些虚幻的影子吗?”宜野座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狡啮,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佐佐山的案子已经结束了,犯人也被逮捕了。你还要死死抓着那一点毫无根据的推测不放吗?”
“那不是毫无根据的推测!”狡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