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兰兰充耳不闻，只是摇摆着站起身，捞起袖子和下摆，她的胳膊肚子上全都瘀黑一片：“你看看这个王八蛋干了什么！”
她开始哽咽，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唇上的伤疤裂开，流出鲜血：“我再贱……也是你谭英冠的女人……你怎么能让他这么对我！”
没等她说完，谭英冠按掉了手机。
“你怕什么？怕大凯听见？”许兰兰踢翻了茶几，又哭又笑，歇斯底里地喊，“你有什么好怕的！你爸爸都死了多少年了！你就不能说句话！给我说句话！”
“我就是来问你一句话，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怎么跟我爷爷说的？啊？谁要是敢动我……谁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你就宰了他。现在呢？现在呢？我被打成这样，孩子都掉了！”
“你怎么能让他这么对我？他凭什么能这么对我！你他妈到底是不是男人！”
孟晖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女人撒泼，觉得腿有点疼。他弯了弯膝盖，伸手到谭英冠的怀里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带着看戏的表情坐了下来，漫不经心道：“她男人，你就给一句干脆的吧。千金大小姐，混得这么惨也不容易……早知道叫大凯替她买份保险了。”
谭英冠终于摆脱了谭敏的纠缠，把哭哭啼啼的妹妹放到沙发上。他直起腰，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眼神看着曾经的未婚妻：“兰兰，知道你爷爷怎么回家的吗？”
许兰兰的爷爷跟了谭家三代人，从谭英冠的祖父直到谭英冠大少爷，还是谭英冠的挂名师傅，他对这个未来的孙女婿期望很高，却总是看不惯他带回家的朋友——十七岁的孟晖已经长成，又正值最灿烂最嚣张最肆无忌惮的年华，和低调内敛的谭大少截然相反，他太漂亮，行事又太张狂，走到哪里都带起一阵风。很不讨帮中元老的喜欢。
许老爷子时常苦口婆心劝谭英冠不要跟他为伍，还要提防着点这只白眼狼——从种种迹象观察，谭老大对这个养子太过看重了，爱他都胜过了亲生儿子。
有一次，他正在书房里规劝，谭英冠照旧嗯嗯啊啊敷衍着……孟晖只穿个小背心，门都不敲就闯进来，手里还拿着瓶啤酒。进门之后甚至没拿正眼瞧他们，直接扑到躺椅上趴下，吹了半天冷气才扭过脸冲谭英冠说：“你老子叫你，别说看见我了啊。”
许老爷子被他这流氓样气得当场直哆嗦，拿拐杖逼谭英冠：“哪有这么跟少主人说话的？哪有这么无礼的！道上的人，就算你父亲，看见我也要叫声叔！他全当我不在了！”
谭英冠陪着笑脸安慰他，孟晖又不乐意了：“你还罗嗦个没完了，快点去。晚了挨骂不关老子的事。”
许老爷子年纪大了，经不住刺激，气的骂骂咧咧，只说他蹬鼻子上脸。絮絮叨叨又扯出世风日下的话，问这小子凭什么这么嚣张逞能，除了脸长得好还有什么本事。
谭英冠沉下脸，请他少说两句——那时候他虽然还很年轻，却已经有了威望。
原本已经没事了，孟晖却忽然笑得很大声，他早年的笑容向来是凌厉的，甚至比他后来排除异己的手段更狠——他笑着说：“老爷子，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他妈的吞吞吐吐不好意思，我今天替你把话说明白了吧。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小杂种，到底凭什么不把您老放在眼里呀？”
他慢吞吞的，带了点暧昧，更带了点残忍地接着说道：“当然是凭谭老大喜欢我，不舍得让你们教训我喽。”
谭英冠的视线落在孟晖身上，他现在形销骨立，穿着原先的T恤，细细的胳膊从袖口里伸出来，乍看上去像包了层皮的骷髅。
孟晖摊在沙发上抽烟，跟以前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双眼放空看着天花板，狠狠吸了几口以后，才回过神看着他笑，拿烟头在他面前晃了晃：“两个美女在这里，盯着我干什么？看上老子了？”
许兰兰原本已经沉默，这时冷笑道：“明知故问。”
谭英冠终于伸出手，缓缓指了指大门说：“想明白了就回去。”
谭敏瞪大眼睛，哆嗦着站了起来。拉着同时站起的许兰兰：“兰兰姐，我怕。”
许兰兰踉跄着，搀住她。
就算谭敏意志不清，也知道服从本能——她的哥哥沉稳内敛，疼她宠她，却从来不是会任由她撒娇的那种人。
大哥发怒的后果很严重。他既不会像阿孟那样暴跳如雷逮住你狂揍，也不会像爸爸在世时那样酷烈，一定要见血消气。
然而他比阿孟还要心狠，比爸爸还要残忍，直接把你往最不愿意去的死路上逼——上一次被惹怒，他把兰兰姐送给了张大凯。当时被吓到的，绝不止大凯一个。
至于上上一次，他们都只敢在背后悄悄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爸爸死得瞑目。
什么叫死得瞑目？谭敏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爸爸聪明一世，也威风了一世，最后毁在唯一的儿子手里，怎么能死得瞑目呢？
谭敏哭着不肯走：“阿阿阿……阿孟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爸爸？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孟晖停下吸烟的动作，目光停留在谭敏苍白的脸上——她曾经那么娇纵，又那么神气可爱。现在却只剩下无神的双眼和圆圆的脸蛋，还有满脸的泪花。
很多年前的倾盆大雨中，她也这样声嘶力竭哭喊过，那时候孟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上了车……
“因为你爸爸不肯放过我。”
他轻声说，对着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女孩。
谭敏哈哈大笑。指甲在许兰兰的胳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说：“他在的时候，常说什么自作孽，不可活，真的是自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