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维扬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你是12号来我的诊所的,之前我们在三院见过面,因为你大闹门诊部,要开狂犬疫苗第六针,所以我给你开了些镇定类药物,主要是维生素和谷维素。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告诉我服药後症状有明显减轻,依你所述,我开了药,并且特别嘱咐你不能擅自停药,注意事项在我开给你的那张处方笺上清清楚楚,我开的是10天的量,10天以後你没有过来,你的家人也没有联系我。如果你对我的医嘱或是三院的药物有什麽怀疑可以找医疗机构鉴定,没有证据的凭空指责我无法接受。”
苏笏觉得,戚医生的职业自尊在急剧膨胀,尽管看起来很冷静,但他被激怒了。
“你……有问题的就是你!就是你!”刘斌的喉结上下移动著,他的眼睛发著亮,“是你说我可以发泄我的愤怒的,是你说我可以殴打别人的。”
“我说的是你可以采取不违反社会常规的方式发泄你的愤怒,例如在撰写的文章中狠狠的殴打那个惹恼了你的人,前提是你有足够的才情。”
虽然说得慢条斯理,但是後面几个字重音却格外突出,摆明了就是在讲“因为知道你也写不出来才这麽说的”。
“就……就是你引导我的!就是因为你这麽说我才会……我以为那小孩是个卖的,是你害的,就是你害的!”
胡搅蛮缠,“如果我叫你去死你会不会去死?”苏笏想,戚维扬会这样反驳吗?应该不会,至少不会在台面上说出来。
正当苏笏准备看看王景宁的表情,结束这场闹剧一样的询问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他听见刘斌说,“你是祸首,就是因为你我才有那种感觉的。”
苏笏吃惊的抬起头,看见刘斌一脸恶意的笑著,舔著嘴,愤恨不已的说,“就是你,长了双女人样的眼睛,穿著白衬衫,还摸我的脖子……”他用带著铐的手指尖猥琐的滑过自己的脖颈,嘴里发出下流的匝吧声,“是你害的,你先勾引我的,本来,我想捅的人是你……”
整个房间突然变成了绝对零度,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了,苏笏呆坐著,脑子里有喀吧喀吧的响声,凝固了,不知道该做什麽,就像被看不见的绳子牵引著一般,僵硬而缓慢的,他扭动脖子,看向戚维扬。
戚医生张著嘴,如同陷入席卷而过的寒流中冻僵的人偶般,维持著前一秒困惑的表情,入骨的寒气渐渐散去,他眨了下眼,又一下,再一下,由浅入深,由下至上地,红晕染上了整个面部,尔後迅速的褪去,惨白,铁青,最後恢复了原状,轻轻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苏笏长身而起,双拳狠狠地击打在桌子上:“混蛋,住嘴!”
那根细细的线绷断了,他怒不可遏。
第六十九章反击与蜕变
苏笏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著,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奔腾跳跃,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恨不能冲上去,狠狠的揍那王八蛋一顿才是好的。
“把丫肠子踩出来,”他愤恨的想著。
王景宁清了清嗓子,瞟了一眼苏笏,“小苏你先坐下”,然後又直视刘斌,“还是那句话,把你作案的经过老老实实的说出来,别耍滑头,侮辱别人对减轻你的罪行起不到任何有益的作用。”
苏笏坐下,捏紧了拳头,深呼吸,冷静了片刻,听到陈锋问:“其他几个人真的与你没有关系?”
“没有没有没有!”刘斌大声地嚷道,“说了多少遍了,只有这个小兔……小子!”
“车呢?”苏笏沈声问,“你为什麽要把江帆从太平路移到杏林胡同?那辆白色的车在哪里?”
“什麽白色的车?我们家没有白色的车。你不都看到了吗?就那辆黑色的桑塔纳!”
江帆不是刘斌搬到杏林路的,这出乎苏笏的意料,“你怎麽知道江帆在三院治疗的?你晚上过去的目的是什麽?怕他认出你来要先下手为强?”
刘斌瞪著眼睛,“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凤庵街,我压根没去过三院!”
苏笏倒吸一口凉气,和王景宁、陈锋面面相觑,难道医院的那个人不是刘斌?那会是谁?谁会去看江帆?谁会把江帆从太平路搬到杏林路?
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忽然有扑哧扑哧的声音响起,有人在笑。
是戚维扬,他笑出了声。然而这原本清亮的声音听起来却那麽不自然,像是刻意一般。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笑出声了。”戚大夫轻轻巧巧的说,扬著脸,看起来全然不像不好意思。
他的音调有些高,尾音拖得很长,不复平日的言辞谨慎与内敛。
倒是有几分像那天,喝了不少酒的那天,那种假装对一切都不在乎、不以为意,却掩饰著自己真实情感的样子。可仔细看又不大一样,要说有什麽不同,那是……
“在这个名为疾病的壳里过的愉作吗?”
医生微微咧了嘴,看起来有几分志得意满,可是那双眼睛里……那绝不是想从他眼里看到的东西。苏笏有些犹豫的张张口,话到嗓子眼,却看到王景宁若有所思的眼神瞥过来,咽口唾沫,闭了嘴。
“掩饰得很辛苦吧。明明世界在你眼里是另一个颜色的,为著他人的眼光,只好不停的麻木自己。一无所有到只有正常才是唯一得到他人肯定的东西,可惜竟然连这份正常都是假的呢。”
刘斌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看到他的表情,心理医生嗤嗤的笑起来。
“刘先生,心理学上有一类人叫做给予者。所谓给予者,就是一味的讨好别人,调整自己的感情去适应他人。也就是说,没有任何自己独立的人格,将自己的全部存在依附在他人的认可上。”戚维扬双手交叉,笑容可掬,就像一个和蔼可亲对患者描述病灶的医生。不,他本来就是一个医生。只是此时此刻,那毫无笑意的眼中,蕴含著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这类人通常没有什麽值得称道的才能,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他们仅有的不过是所谓的听话,因为他们惯以压抑自己以获得别人的称赞,所以小时候大多很讨人喜欢。而恰恰是因为他们的成长完全建立在他人的承认下,所以成年後他们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麽。他们想要打破这层禁锢,想掌控自己,悲剧发生了,他们发现离开别人的称赞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完全活不下去。”
“刘先生,你是这种人呢。”心理医生挑起一侧嘴角,略略低了头,眼神有些上扬的注视著牢槛里的病患,脸上有不屑,有鄙视,还有层层叠叠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