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低缓声线响起，金发身影走进视线，手上捧著水盆伤药，摆明施救模样。
「走开。」半花容无力挥了挥手∶「何必救我，我都说过不想活了。」
「我是善尽人事而已。你下手太重五脏尽创，现在也只是一口气吊著，想死机会大得很。」佾云倒了杯水，拎起伤药递到他面前。半花容摇头道∶「好意心领，我-----」一句话没说完，胸口一痛，一口血又呕了出来。
半花容瞪眼看著床被上染红血迹，嘴里吐血偏又一时半刻死不了，这不是和佾云一样了吗？想像两人一起在佾云居你一口我一口按三餐吐血的远景，荒谬至极的笑意涌上心头，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哈哈哈-----讨厌，一定是被你传染了吧！」半花容笑得险些呛住，眼泪也滚了出来。
佾云挑了挑眉，淡然道∶「我的旧伤已经痊愈，呕血一事恕不奉陪。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吧，要是捱不过去，我会替你办後事，不会让你曝尸荒野。」语毕放下药水。起身离开。「我去弄吃的。」
「哈哈-------」半花容将脸埋进膝间，声音渐低，仍是闷笑不已。他不要将脸抬起来，免得被佾云看见他已经在流泪。「佾云----对不起-----对不起！」
佾云身形一顿，默然看向缩在床榻上微微颤抖的身躯；摇了摇头走出门外。
放眼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会不会有一天，人世间所有仇怨悲痛都能随水流逝，回到真挚相对的最初？
第六章【人间一向多风霜】
曾经我以为，你不爱我，恨我也可以，毕竟恨亦需要动用感情；现在才知这种想法是自找苦吃。我根本禁不起你恨我，原来你痛恨的眼光，会把我的心都撕裂。
人间一向多风霜，到哪里都飘零。寒夜尽处，能不能有哪个人来爱我，即使一瞬也可以。
＊＊＊
微微挑起的修眉下，凤目有些迷茫地望著窗外，纤长手指无意识划著墙面。过了好一会，他才发觉自己正在写些什麽。
潇潇，潇潇。
惨然一笑，真是无可救药。从天的至尊到雨的凄清，看似波澜起伏精采万状，最终仍是归结在这个名字里，消磨了雄心也找不到爱情，为了你，误一生。
眉头一蹙，血流又涌上胸口。咬牙苦忍住刀剜似的剧痛，这次伤势发作程度更严重，他只挣扎片刻便放弃了。等到痛楚过去，这个哭笑不得的人生也就可以结束了吧----身子向後倒落，却倒进一双臂弯里去；一股柔和内劲从背上透进体内，稍稍减缓痛楚。
半花容眼眸睁开，笑了一笑∶「----多事！」
佾云一言不发地扶著他在榻上坐好，沉吟半晌，缓缓开口∶「你的情况很糟。」
「别提醒我这个，总之是五痨七伤命不久长，我清楚得很。换个话题好吗？」半花容将下巴搁在膝上，微偏著头，静静凝视他。「说真的，为什麽要救我？」
「你死了，又能改变什麽？」佾云平静眼神迎上他的注视，一缕长长金发垂落脸侧，俊美不减中多了一份往日所欠的淡然飘逸。「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活下去。」
是吗-----红唇轻轻绽出一抹笑，出乎意料地完全可以体会出他的意思。苍茫人世，未死的故旧不论好坏，总算是世上一份难得温暖，不致於放眼人海，一片茫茫皆陌生。
半花容叹了口气∶「你真是好人。」伸出手，轻轻划过金发飘拂的俊逸轮廓；怜惜、歉疚，还有说不出的心酸。爱一个人本是件多美好的事，为甚麽他的爱情只能带来无尽悲伤悔恨？
爱一个人，原来需要技巧。他爱得太任性，在梦境里沉迷、梦碎後清醒；一身寂寥，无处可去。
佾云眼中闪过一抹陌生神情，蓦地伸手覆住他尚停留在他颊边的手背，紧紧握住。
「佾云？」凤目愕然注视，想把手抽回，却被握得纹风不动。佾云的手劲原来这麽大？手被握得有些疼，他扬起眉，看著佾云。
佾云的眼神幽黯下来，声音低冷，却一字字听得分明∶「为什麽你偏偏是杀害他们的凶手？若你没有杀害他们，我----」看著半花容的错愕神色，佾云自嘲也似地笑了起来∶「你真的以为当年我是为了如霜才离开？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女人，却不是我爱的人。不过----」笑容更加嘲讽∶「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半花容看著他，没有说话。佾云的目光也没有离开他，对望半晌，佾云蓦然一声低叹，将他扯进怀里。
原来是这样啊----红唇勾起苦涩微笑；风云雨电个个都是笨蛋，都在追寻永远到不了手的梦想，看著前方身影拼死苦追，从没留意身後有谁痴痴守候。
不过这些事确实已无意义。手足弟兄死在他剑下，这一世，佾云也不可能再爱他。
跨过生与死的界线，一切无法挽回。
被紧紧抱住，快已不能呼吸。是否每一个向占据心底多年的思念告别的拥抱，都是这麽痛彻心扉？
「你不杀我，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我确是狠不下心。你永远不会明白，拂水楼前，我是以怎样的心情和你决斗。」半花容自己也许不知道，当他那张苍白美丽的容颜缓缓仰起，用一双幽深漆黑却流不出泪的眸子望人时，有多惹人心怜。剑下腥血寄恨仇，却终究无法对他忍心。潇潇的心情，也是相同的吧？
说人人到，风声响动，褐衣人影抱著婴孩现出门口，正好将两人相拥依偎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潇潇？」
＊＊＊
厅堂上，潇潇漠然望著窗外竹影摇动。脚步声来到他身後，他仍是头也不回，半点也提不起搭理的兴致。
「你居然会出现，实在令人讶异。是关心他的死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