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黄泉不知从什么地方抄来的辞句。罗喉看着它,当作黄泉最后留给他的话。他曾经真的很想活下去,在痛苦中,在为爱人带来不幸的痛苦中,想过要活下去。这是怎样的悲痛?他不在乎自己的疾病,而担心自己的病为他人带来负担,他为别人的痛苦而痛苦,这点是罗喉从前所不能理解的。如果黄泉还活着,他会告诉黄泉他从未这么想过、去取信他、去爱他,一直留在他身边,求他活下去。是的,求他活下去。
也许在黄泉死后,罗喉才真正接近了活着的黄泉。不单单是那湛蓝的眼睛、纯净的肌肤、瘦削的身体和柔软的银发,还有那其中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的心灵。他们在一起纠缠了十一年,也许这一刻,他才最懂他,才又一步地了解了他。从此,他便再也摆脱不了这份自责与亏欠,因为在这种心情中,他可以感到安慰,似乎黄泉还活在他身边。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心已经麻木得一点也不会有感觉了,只有泪水不自知地终于落了下来。
—完—
—全文完—
番外一:君曼睩的心事
By纯钧
君曼睩放下笔,画纸上临摹的彩绘马赛克图案已经展露轮廓,用橡皮擦去杂线,细嫩的五指在图形上抹一抹,掸开炭尘和橡皮屑。指腹和掌侧沾满了乌色的铅笔灰,她翻起左手看了看,没有在意,随即又用小指继续刚才的工作。
天气已经到了六月。房间南侧的窗子都打开了,和风越过阳臺吹起淡粉色边缘绣着小蝴蝶图样的纱帘,送来庭院中花朵的体香。附近没有车辆的打扰,少女的闺房非常安静,只有从书桌那里发出的沙沙的画笔声。
尽管刘海已经用夹子夹起,但微微汗湿之后总是感觉额发要不听话地往下掉。君曼睩深吸一口气,正犹豫要不要用脏手去整理头髮时,左手边传来的两声敲门声传入了她的耳内。“曼睩,该走了。”父亲走入了她的房间。
“爸。”君曼睩转头看向父亲。房间有点乱,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无非是书籍衣服堆得不甚整齐而已,真正不想让父亲知道的都在她心里。
“别太累了。”走进卧室,君凤卿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她今天只有在早饭和午饭的时候出过房门。“画的真好。”他拿起画纸,上面是由多个几何图形叠加而成的复杂而具有象徵意味的精美图案。
少女将画拿了过来,微微笑了一下“还没勾线呢。”她再次将画和照片对比了一下,“真好看。”不禁弯起嘴角。
君凤卿以自己的女儿为傲。“你该换衣服了,我们提早出发一点,顺道看一下你大伯。”
还不到两点。遗憾地用眼角瞥了一下凌乱的桌子,又睁大灵秀的眼睛仰视盯着父亲,“大伯身体好点了吗?”
“好很多了,下礼拜就能出院了。”
*
光脚站在厚毛绒地毯上,君曼睩拿着一件橙色吊带连衣裙比来比去。为了今天的毕业舞会,她几乎在一年前的今天就开始苦恼今天要穿什么。她拿出自己的细带深蓝色珠贝亮片点缀的高跟鞋,等今天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兴奋地不禁拿着裙子把那荷叶摆又拽了拽,比着衣服对着衣柜上的等身镜像跳舞一样转了两圈。
君曼睩本身长的很可爱,一双水亮的黑眼睛,安静的时候显得婉约,说话的时候又显得大方热情。长髮斜刘海很少女,鼻子精緻小巧,嘴唇的形状也是娇俏甜美的类型。美中不足的是,二月份跟随远亲去耶路撒冷的考古营地,皮肤晒黑了好多,她缕着刘海想,不如之前白了呢,不知无心他介不介意。但另一方面,一个月的营地生活结束之后,她瘦了足足八磅!对于并不高挑的她身材仿佛一下子修长挺拔了不少,君曼睩高兴地又蹦了蹦。
……无心。
她的面色是是少女才有的润红,眼角含笑,把准备好的衣服铺到床上,打开衣柜。可惜啊,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去探病。她找出一件衣角画着白色山茶花的淡蓝T恤,又随手翻出一条牛仔裤……算了,还是穿长裙吧,她换上一条亚麻白色半长摆的裙子,探望长辈终归是淑女些比较保险。穿戴完毕之后,她对着镜子确认无误,这样应该可以了,真是单纯又清新。
将舞会衣装整理好装进盒子塞进口袋,君曼睩匆匆跑下楼。父亲想必已经在等自己了。
拖鞋在楼梯上奏起一串慌忙凌乱的响声。君曼睩皱着眉头忍耐这阵声响,她实不该如此慌张,今天是舞会的日子啊!大家准备了一个多礼拜,她早就一遍又一遍地预想今日的情景。尽管九月之后她和无心还会在一所学校,可他们未必就一个班了,即便还在一个班,他们也未必总选同样的课,总还能坐前后桌啊。一通下楼的功夫,君曼睩的心情已经从欣喜激动变成略带伤感。她是多么想和刀无心跳一支舞,哪怕刀无心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喜欢过他。
君曼睩沖下楼,父亲已经发动汽车在门口等她。她把口袋往沙发上一甩,绕道奔进厨房,抱住正在冰箱边归置物品的母亲的腰。“终于到今天了!”画画是一件特别适合掩人耳目的活动,她对着马赛克的照片,一上午却都在想另外一个人。母亲被她撞了一下,转过身抚摸她柔亮的黑头发,“你父亲在等你呢。”君凤卿等人从来都不按喇叭。“我知道。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呢!”母亲听后不禁莞尔。
君曼睩钻进汽车后座,把衣服放在一个稳当的地方。最迟五点就要到学校了。那身衣服自己从来都没敢穿过,不知道别人认为好不好看。汽车行驶,她没有在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六月的洛杉矶,太阳底下一切都发着光,马路,院子的白墙,棕榈树大掌似的绿叶仿佛在柔风里和她友善地招手。
怎么这么快就到毕业了呢?音响里播放着的是一首安静的钢琴曲,于是君曼睩应景地回忆起这两年来遇见刀无心的点点滴滴。刀无心是转校生,八年级的时候才转到君曼睩班上,坐在君曼睩前面,因为爱好相近,他们很快就聊得来了。然后在有一段时间内,他们参加戏剧社参演同一部话剧、一起去展览馆或者互借藏书。她把在两年内发生的许许多多小事集中在几个念头的回忆里,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在学校之外过于频繁的联络过。尤其是上了九年级之后,刀无心和她说话好像突然少很多,君曼睩以为刀无心是因为什么原因讨厌自己,也不敢张口明问,只好小心翼翼地与他不情愿地保持同学的距离。他们好像一下子连普通朋友也说不上了。
若不是刀无心对她如此冷淡,君曼睩也不会如此忧郁,若非她如此忧郁,也不会参加到耶路撒冷的考古营活动。她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散散心。父母都有点担忧,但君曼睩本人的毅然决然加上世伯公孙夺锋的照顾,总算勉勉强强让她去了。
最后一天了,如果今天刀无心还是对自己冷冷淡淡,那她只有努力去放弃这段单相思了。母亲观察自己这几个月的反应,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父亲,她盯着前面的司机看了看,什么也不知道。大伯,也什么也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了,君曼睩咽了一口唾沫,灵动水润的眼睛转向窗外,阳光照的她的脸色十分明润。父亲么,一向是很疼自己的;大伯……他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君曼睩的父亲和大伯并不是有血缘的兄弟,只不过从中学时代认识交情很深便以兄弟相称了。她刚记事的时候,父亲还是天都的合伙人,天都是大伯的企业。等她稍大一点父亲就脱离天都在一个非营利组织里任事了,他们的关系依然很好,只不过志向不同。父亲君凤卿总能把人当好人,不论对方贫穷富贵,他总能找出那人值得肯定的一面,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的本质就是他所能表现出的最善良的一面。而大伯罗喉不这么想。
她还记得好几年前当自己年龄尚小,大伯在聚餐时和她说的一句话,“曼睩,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父母是真心对你好的,还有你大伯,剩下的人再也没有了。”她小的时候缺规矩,大伯的声音沉厚好听,听这句话时她正蹲在椅子上用叉子碾方糖,没有太留心。方糖因为受力不均蹦到地上,她才意识到大伯刚刚好像说了什么重要的话,不知如何表示,便抬头欲请示母亲。当时只记得母亲的表情怪怪的,眼皮立的挺僵硬。现在想来是惊讶与尴尬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