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能够下定决心杀罗喉吗?黄泉摊开手,漫游的水雾拂过他的掌心。他烦闷地叹了一口气。
同一时刻,独留塔顶沉思的罗喉,也正凝望自己的手心。『杀人』,黄泉挑起了没人敢问的话题。这江湖,本是杀人人杀,生死悬于一线。但罗喉不同,因为能力太过强大,他杀人不是杀人,是杀戮,是暴虐。
他曾有过五年远离尘世的生活,被天都之人背弃时,他选择离开。既然这些人觉得不需要我了,我又何必恋栈。他原是这样想的。
但这场叛变成功得太容易,养大了叛徒的胃口,五年的时间,这些人开始虚构历史,建构了一个令人战栗胆寒的『暴君』罗喉。彷佛开启了最禁忌的暗盒,他们把自己能够想象的邪恶全都写进去,重新诠释了天都的历史,塑造一个可以为一己霸业屠戮十万人的罗喉。这个罗喉没有任何结义兄弟,没有任何牺牲与无奈,他独自一人把世界带向毁灭,那是比邪天御武更加邪恶的力量……
一股轻微而模糊的痛涌上罗喉心口,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感觉。思绪翻腾,他好像又回到那个时候,自己就站在天都的入口。
看见只身返回天都的罗喉,那些反叛他的人都讶异了,他们无法想象罗喉竟敢一个人回来,这些人年幼时虽都曾听闻罗喉是个击败邪天御武的大人物,但那还不是仰赖血云天柱所获得的胜利吗?他们并不真的把罗喉放在心上。
天都入口团团包围罗喉的将帅和士兵,内心估计盘算着,若蜂拥而上,未必不能击败罗喉。
「战或降?」罗喉血色瞳眸不带感情,冰冷的语调令在场众人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恐惧有时会令人做出愚蠢的决定,一名副将拔剑高呼:「杀了罗喉,为民除害!」
罗喉看见那个年轻人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了,他从来不知道想当英雄的人可以看起来如此可悲。
天际一声闷雷,黑压压的云涡如背德的羽翼垂天而下。罗喉心念微动,气劲一发,功体稍弱者,当场尽成白骨。
他毫无阻碍地登上天都的台阶,每一步都杀死了数人,而他根本连挥刀都还不必。每走一步,他就感到更强烈的孤寂,这些就是他之前要保护的人吗?四弟君凤卿心心念念的子民吗?太弱了,和平让这些人变得好脆弱。虽然脆弱,聚集在一起,却又变得十分贪婪,目光短浅地做了自我无法承担的愚行。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如此希望再见邪天御武一面,他等待着一个足够强大的力量再次冲击他,逼着他前进,让他奋战,让他再回到那时候,满身是血,连命都差点没了的实感。但是他绝不再失去任何一个兄弟。
这条路,他终究要一个人走。
惘惘情境,天地无边,罗喉恍然回首,这座城塔蜿蜒的阶梯上尽皆布满尸骸。他杀了这么多人,他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这些亡者虚构的历史最终成真。他们亲手编织了最可怕的恶梦。叛徒首谋左大将凤翔站在天都大殿的尽头,等待着罗喉,那曾是他最信任的爱将。罗喉拔出了腰间的计都刀,浅浅一笑,割下了凤翔的头颅。
完美无比的一刀,没有任何一寸的动作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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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篇黄泉写给幽溟的信,文字内容来自原剧。
《决心之章·完》泽维尔笔于2010年3月12日
【日之章】
黄泉有些不高兴。自从天下封刀送来第二个女人君曼睩之后,他深感自己挑战罗喉底限的专利被侵占了。
今天一大早,步上天都塔顶的黄泉,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君曼睩指挥着虚蟜挪动竹竿,两端架于直角墙缘,正晾晒起一床棉被。对角处,则另有一床棉被早已悬挂妥当。
天色亮蓝,飘云破处,金色阳光倾泻而下,塔顶天台的两床寝被,分悬两角,皆静默地吸纳着光和热。
罗喉的房间、君曼睩的房间,因回报战情之需,黄泉皆曾踏入。虽不曾往床帐那方细瞧,却略有印象,挂在这里的两床棉被,分明是罗喉和君曼睩的。前者素面天青,后者赭红娇艳。
这景象太家居,在天都反而显得怪诞荒谬。本来每走至天都塔楼顶端,黄泉总感到一种介于生死间的苍凉,那是因为罗喉孤独的身影不论在或不在,都早已深深烙印于此了。
没想到两床棉被,就能彻底击溃一个场域原先被赋予的意义。
黄泉向君曼睩微微点头示意,君曼睩也欠身回礼。他不必问君曼睩罗喉是否同意在塔顶晒棉被这件事,君曼睩和自己不同,即使罗喉从不曾拒绝她任何请求,她也会一一问过罗喉的意见。黄泉只是很遗憾没看到罗喉答应时的表情,那应该非常有趣。对了,自从罗喉的闇法之袍被天刀笑剑钝毁去后,罗喉的表情就无从逃遁,尽管大多数的时候仍是漠然,却总被黄泉看穿偶然一瞬的心绪波动。罗喉大可吩咐下属再订制一张面具,他却没这么做。黄泉觉得罗喉只是顺势而为,因为某种理由,罗喉不再那么坚持用深黑色的装束来隔绝自己和他人。
「黄泉,你的棉被要不要也拿来晒?」阳光下,君曼睩雪白的双颊泛着红润,乌黑的云鬓下有几滴细汗,虽然身形纤弱,但坚毅的眼神使她显得很有朝气。
「这里还有我的位置吗?」黄泉随便想了个推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