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悠闲,太过美好┅甚至让他常常在夜半惊醒时,以为自己正在做梦,梦醒了,他还在佛狱,还睡在樱花林的深处,在用他人的恐惧筑成的堡垒,安静得令人窒息的寂寞之中。
都结束了。
闭了闭眼,将最後一丝感伤埋葬。
从此刻起,曾经拥有的一切,已彻底消失,他始终一无所有,只有──
「战无不胜」这四字,是他唯一拥有的悲凉点缀。
(之十三)
踏入久违的故土,重逢的不是游子归乡的喜悦,只有清醒时极力压抑,却潜伏在深梦之中的寂寞。
穿过熟悉的通道,脚下的土地仍与记忆里一般,是鲜血濡湿的腐泥,每一个烙在其上的脚印,都带起一阵阵呛鼻的腥臭。
决裂时的情景在脑海中萦回不去,理智知道一切在决裂的当下就应该抛弃,但是心却不受控制的一阵又一阵的抽搐。
尽力武装自己维持著冷漠自信的表相,用带著杀气的冷眼逼退一双双好奇与探询的视线,身在佛狱,任何一丝的破绽都是致命的危机。
走过似乎比记忆里更漫长了数倍的通道,穿过矗立在一片破败之中显得份外突兀的皇城大门,拂樱略停了下脚步,在阶前一整衣袖,而後踩上在佛狱一片荒凉的色调里极为扎眼的玉阶,走进占尽佛狱残少资源的皇宫。
迎面而来的宫人,无论男女,身上的衣袍皆是上好的丝绸,并以羽毛金绣线为饰,极尽奢华之能事,入眼的长廊,虽然遍布廊道两侧壁面的尽是残酷的杀戮景象但是却用了大量的黄金美玉与珠宝做为装饰,长廊尽处,更矗立著一座以独特的玉石凿成,高达数尺的咒世主雕像。
工匠精湛的手艺将咒世主的容颜刻得维妙维肖,无论是阴寒森冷的神情,甚至是浮出脸皮的筋络,无不栩栩如生,而身上所穿的衣袍,在巧妙的雕工下,亦令人难以辨识究竟是玉石还是丝绸。
看了眼矗立在长廊尽处的宏大雕像,脑海中浮现的不是过去每每见到时的惊讶与敬畏,不期然的闪过枫岫的低语。
-再美好高明的伪装,也掩饰不住内在腐败的本质,只会更强烈的对比出难以遮掩的丑陋,可惜世人往往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出身在妖魔般的樱花林中,又有著惑人的相貌,见到他的人无不心怀恶意,咒世主是唯一一个看中了他不同於常人的筋骨的人,咒世主让他正式习武,给了他在佛狱占有一席之地的机会,不仅不用再被贵族阶层的人欺凌,甚至可以掌握佛狱的重大决定。
因为始终记著是咒世主将他自佛狱底层的炼狱中拉拔而出,他总是对咒世主抱持著不惜牺牲生命以报的感激之情,对咒世主的种种做为,从来不曾怀疑过,也不曾去思考过对错,只当一切是理所当然,但是枫岫的话,却令他不得不正视过去从不曾正眼瞧过的事实。
贫脊的佛狱,有多少人为了生存而拚尽全力,日复一日的搏命,争的不是什麽,只是一口活命的粮食,总是嘴上口口声声说著一切以佛狱的利益为重的咒世主,却率领佛狱的贵族,占尽了佛狱残少的资源,夸张而奢华的铺张浪费,丝毫不比物资丰饶的苦境富有人家逊色。
从佛狱入口走至皇城的路上,充盈耳畔的是不止的呻吟声,为病,为饥饿,为各种痛苦而生的呻吟,随著皇城越来越近,渐渐淹没在震天的乐声下,金碧辉煌的皇城像是一只吸附在骨血上的蛆,贪婪的吸取将已将近枯竭的佛狱的生命。
咒世主真的爱惜佛狱的人吗?
发现自己想岔了,拂樱连忙一整思绪,跟著通报後前来领路的宫人走进大殿。
沉静的大殿中,咒世主一如他离去那年,依旧双目低垂,侧倚著王座。
虽然是慵懒至极的坐姿,但是却无损令人惊畏的气势。
拂樱一撩衣摆,在王座前跪身拜道∶「王,久别了。」
咒世主闻言一抬眼,厉声低喝∶「看够了吗?」
突然的低喝,而後是迎面扫来不带杀意的一掌,拂樱先是一怔,旋即意识到发生何事。
枫岫┅
措手不及的遭遇背叛,即使已命悬一线,也犹然不肯彻底放弃吗?
在心底暗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心思再多想,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让咒世主相信他虽然离开佛狱百年,仍然没有反叛之意。
等了片刻,咒世主似乎没有追究他对於枫岫的监视浑然不觉的意思,拂樱暗松了口气,却听得咒世主低唤∶「拂樱。」
「是。」
咒世主微抬手,食指轻勾,「上前来。」
拂樱强抑下一瞬间蹙起双眉的冲动,依言膝行而前,低垂著颈项,木然注视著王座的踏脚。
乾瘦如枯枝的长指滑过脸颊,一阵轻微的刺痛,拂樱忍著心底的厌恶感没有拨开,只是努力维持著极度顺从的模样。
「你离开佛狱前还欠本座一个答案。如今┅已过百年,想必你也已考虑出结果。」
在佛狱,咒世主的话几同神旨,一向只有命令,对他一再的询问,已是咒世主破例的恩典,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挑战咒世主的威权。
虽然厌恶他人的靠近,但是他心底很清楚,拒绝咒世主必须付出多少的代价。
心知人性的贪婪,是得不到的永远比能轻易得到的更好,一直拒绝咒世主,只是让咒世主对他越来越有兴趣,原本他已做好打算,咬牙一忍也就算了,反正他又不是视贞洁为命的贞女,而且当年若非咒世主插手干预,或许他也早已成为他人的玩物。
但是┅
因为拂樱不同以往的沉默,咒世主只当做他已接受,原本只在脸颊上徘徊的轻抚,寸寸往颈项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