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柄陆断玄犀、水截轻羽,冶之天火,出之金英的绝世神兵,在半空中划起了一道长虹,直直插在冷霜城身前,入地三尺,摇曳不休。却听鸣动戛然而止,剑身光华立黯。却是灵剑离主,自为之叹。
冷霜城直盯着那柄就在自己眼前咫尺的宝剑,竟迟迟不曾伸手去抓。直过了半晌,突地一声长笑,五指如钩,猛一把将天之焱攫入了掌中。跟着左手在棺木上横掌一击,那棺材就地斜飞,腾空跃起,跌落在箫中剑面前,腾地一响,直激起了半天尘沙,良久方散。
冷霜城伸手轻轻慢慢地摩挲着手中剑锋,眼中光怪陆离,神色变幻,又是好半晌,方冷笑两声,将剑向身后一负,抬头看去。却见箫中剑背转了身,自顾自将义兄那棺木推回冢中,跪在墓前,双手捧起残土,一把一把,慢慢地洒了下去。愈深愈暗的夜色之下,只见到他如雪长发身后飘飞,背脊挺直,既不言语,亦不回顾,仿佛只当身边废园中并无冷霜城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冷霜城明见他手中无剑,身上有毒,但目睹此景,不知如何便是未敢轻动。沉吟片刻,眸光一沉,已自打定了主意,仍是低低笑道:“箫中剑,你——不想知晓吾儿的下落么?”
箫中剑的背影猛然一僵,却不回头。但冷霜城只需这么一眼,已知道自己这番话的分量,又道:“醉儿他,如今身在魔界,想来已是出征中原武林的先锋了罢!”
箫中剑的身影又是剧烈一震,冷霜城看得清楚,笑声阴沉,竟不再多使甚么心计,双手一背,施施然举步便离了荒城。
夜风飘送,远远地却送来了最后一句冷幽幽的言语:
“对了,与吾儿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人,我听得醉儿唤他叫作——
——月、漩、涡!”
“你来做什么!”
“救人!”
“知道你救的这些是什么人!”
“六祸苍龙属下。”
勾魂铃响,银光破空,一剑疾指当面。两道身影如风如电,一者进,一者退,狂风扬卷中纵横交错。昔日荒城结义兄弟乍然重逢,人成各,今非昨,竟是因仇相左,拔剑相对;霎时尘砂落叶,漫天激飞。
“你!反助仇人!”
“一人之过,与他属下何干?”
“仇,非一桩!”
“大哥非是六祸苍龙所杀。”
“哼!空口白话!”
“大哥尸身之伤,就是证据。你与我去寻当日医生,我指给你看。”
“我不在乎!萧家大仇未报,你却有时间来拦阻于我,不如去做你当做之事!”
“三弟!是非本该分明。报仇,要报得堂堂正正,不是学当年屠我荒城的滥杀所为!”
斜月残照,夜幕下魔影涌动、如潮而至,箫中剑长眉紧蹙,飞退中倏然探手腰间,迎风一展,掌中已多了绿荧荧青幽幽一道寒光,刹那间青萤点点,黑影幢幢,身周魔界武士或因关节被刺,或为冻气所伤,横七竖八已枕籍一地。林中月下,便仍只剩两人相对而立。月照容色,如被寒霜。
月漩涡看得分明,如此伤敌从容之间,自己剑势竟始终分毫不能及于他身,此中高下,不问可知。猝然停手,一声冷嗤,只道:“果然,是今生只求一败的剑者之境。”
“三弟!剑,非是只为求胜求败。”
“不求胜败,剑有何义!人各有道,吾为败敌而择此路,你的做法莫要我认同。还是兄弟的,休来拦我!”
“三弟!大丈夫恩怨分明,方称得上一个‘道’字。为仇入魔,滥拾杀机,你心中难道当真忘了荒城遗训?”
“……正是为了荒城,我知有仇当报,余者无用!”
“月漩涡!你既念荒城,岂不知先父教你,乃是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不曾要你做一个不问是非、唯力是视的暴汉!”
月漩涡猛地一窒,一时两兄弟相对默然,唯有头顶夜风呼啸,长空如墨。
半晌,箫中剑轻声唤道:“三弟,跟我回去吧。”
月漩涡震了一震,却用力别过了头,哑了嗓子道:“刀入黄泉……”
一语未终,身后有人咬牙接口道:“再不回头!”
箫中剑猛回头望去,数丈开外有一人按刀而立,衣袍飘风,如水月光泼不灭的满眼怒火,刹那间脸色惨白,片刻方道:“……冷醉,你也……”
“正是!”
“你……也为了一个仇字?”
“哈!明知故问!为仇,为败你——伪、君、子!”
这三字一出,箫中剑双眼虽仍是看着冷醉,眼神却已经一点生人气息也无,只眼底深处,还剩了两点似霰似雾的水光;唇角之上,还挂了半分如霜如雪的惨笑,低声道:“好,好,我是没有资格教训于你……只是前辈一生求的是天道,问的是人心。你扪心自问,可会不会想看到一柄入魔之刀为她献这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