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醉心底猛地一跳,似乎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么不愿想起的东西。但三年以来,他早习惯一思及箫中剑三字便生怒意,此时胸口一痛,呼吸几窒,心不由己,竟不愿再分毫细想,脱口喝道:“够了!今日是你们兄弟恩怨,我且不插手。若再见之机,便是绝期!”
箫中剑眼眸微阖,点了点头,不再看他,转头向月漩涡道:“三弟,你呢?你的仇,也是非死无解么?”
月漩涡知冷醉是来接应于他,只怕方才兄弟间的对话,都已给人听了个十足,一时又羞、又愧、又恼、又恨。他本是自视甚高的人,这时给激起了一腔少年叛逆,迁怒于人,便更不肯低头,叱道:“既踏此道,旧情不存。何时仇可解,何时再来废话不迟!”
箫中剑立在两人如刀如戈的眼光之间,长风拂面,全成冰冷,只听涩然几不似人声的声音在风中轻轻散开来道:“执念如此……一世人,两兄弟,如今安在!”
月漩涡猛瞥见对面冷醉眼中月华反射,竟如水光,料想自己也是如此,刹那间心中发狠,情知今日若不了断,说什么执著便都成了笑话一场,猛一咬牙,嘶声喝道:“死了!”长剑一吐,银电光闪,直扑箫中剑前胸。
方才一战,月漩涡已知对方天之剑成,己不能及,这一剑纵然再狠十分,他也必接得下,是以出手全无容情。然一剑之出,却只见箫中剑立在当地一动不动,手中青萤黯然无光,低垂指地,竟是既不闪,亦不挡,只有发丝飘风,拂过脸颊,轻轻地掩住了一双眸子。
这一剑,剑风利、剑光寒,目不容缓,已沾衣衫,眼见只瞬息之间,便要没入箫中剑右胸,他竟然还是静立如初。月漩涡猛然大吃了一惊,然出剑太狠,自己竟也无法收手,百忙中只得奋力抬腕,硬生生将剑尖上移了两寸,噗地一声,已自右肩琵琶骨下直刺了进去。
“啊!”
一声低呼,却不是出自被刺的人口中。月漩涡一时间心头迷茫,一片空白,竟顺手一拔,连倒退了几步,将剑刃猛地抽了出来。
冷醉但见那黑衣上难显血迹,却有淅淅沥沥,一点点朱红自苍白指尖不住跌落,展眼足边地下已然湿了一滩,这伤势,宛然便是当夜决斗,自己怨得深、恨得深那一剑。却见箫中剑的目光慢慢移向自己,淡淡而笑,一言不发。
冷醉愣愣地看着那双眸子,忽觉得耳中隆隆轰鸣,似是有人低语:“如此还你,可够也不够?”而听得那一声呼叫,却仿佛回响在很遥远的地方,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知道这惊呼出来的,原来是自己的声音。
“仇若解,心当还。三弟,到那时,盼你记得你今夜之言。”
两人呆立当场,直到那人背影已消失天际,唯见树影黝黝,随风摇晃,衬着那一道半干未干的长长血痕,兀自未曾言语。
冷醉慢慢低下了头去,忽然间胸口一紧,一时只觉心乱如麻。
刀锋森冷,火光幽明,刀身上倒映出一双低垂眼眸,也随着两下里忽寒忽暖的光芒,明晦闪烁,变幻不已。
“你要用入魔之刀,献这血祭么?……”
这一片只闻烛火劈剥之声的肃静中,耳边突不知何来一声轻喃,冷醉抚着佩刀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竟险些被刀刃划破了手指。
血……祭……?
冷醉骤然惊起,用力摇了摇头,凝目看去,但见空荡荡满室寂然,除自己一人一刀外哪有人在?方才耳边那声低语,也只是幻听罢了。
直愣愣出了半日神,冷醉一拳砸在案上,呼一声立起身来,心中只道:“冷醉,你不是决心早下?却还在犹疑些什么!莫再胡思乱想了,且去练一回刀,定定心神。”想着举步转身,便要出室。
才踏出一步,眼前火光忽地突突跳动,一阵冷风迎面扑来,黑黝黝一道人影拦在面前;面沉如水,一声不出,倒把冷醉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定睛看时,不由没好气地道:“月漩涡,是你!”
月漩涡面上仍是无甚表情,忽自怀中摸出个瓷瓶,砰地往案上一放,却不答话。冷醉不由一呆,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只听月漩涡嗓音嘶哑道:“药!”
“药?”
“……给他的药!”
冷醉忽然全身猛地哆嗦了一下,不必出口,两个人又岂有不知这句话的“他”指的是谁?一时脑中空白一片,竟不知如何答言,如何反应才是,随口喃喃地道:“给他……做什么?”
月漩涡低头死盯着墙角落间,并不抬眼,闷闷地吐出了两个字来道:
“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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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上郁郁独行的人影不由自主地一晃,伸左手扶上路边山石,方才站定了脚步。
果然是炎气入体!
原来月漩涡随身兵刃自入魔界,几番历炼,俱已沾满了地底炎火之气。箫中剑肩上剑伤,竟是由此受其所侵。要知练武人外伤小事,怕的就是外界邪魔借机入侵,功体愈纯,便遭害愈大。何况如今顺血脉侵入来的,是和他一身极寒功体全然相冲的烈炎火气?若他身体完好,或可运功逼出体外,也不免要大费一番气力,而偏生现下体内深处,还蛰伏着那不曾祛除的要命热毒!
此刻这炎气顺血一迫,奇经八脉十二重楼间强压下的毒素立生感应。内外交迫,火炎相逼,身体内仿佛已成了个大修罗场,冰火二气角斗厮杀、不死不休,而那狼藉残破的战场,却正是他的肌肉、血液、内脏、骨骼;一个人活生生地如汤如沸、如煎如烤,若非他功力足深,只怕早已毒气逆冲,一口血呕在当场了。
箫中剑心中清明,已知此时伤势当真等不到回转荒城,便算此地危机重重,也只可走一步算一步再说。慢慢坐倒在地,合目凝神,强运玄功在体内走了三转,这才稍将热毒压下,月光自他头顶静静流泻下来,只照见满额晶莹,背上衣衫湿了一片,已尽是冷汗淋漓。
便在此时,四周林木长草间的唧唧虫声骤然万籁全寂,箫中剑猛地一惊,同时已觉有一股沉重至极的极大压力向后心直压下来。力未沾身,气为之窒,分明是发自武功高手的掌力!
这一掌之来,明是偷袭,正是他收功敛息,分神不得的当儿。若然他此时出手招架,岔了气息,便是走火入魔之祸,然若不接不架,这掌力便要击个正着。这出手之人心思之毒,时机之准,直是令人发指,实不知为此一掌已潜伏了多少时候。
好个箫中剑,猛然吸一口气,竟硬生生闭住了自己左半身经脉。经脉一闭,这半边身子便可移动,左手伸处,鬼萤剑青幽幽应声而出,身形不动,听风辨位,长剑斜背向后,剑尖不偏不倚正指向来犯掌心,方位时机,妙到巅毫。身后那人收手便罢,若仍一掌击落时,那只手掌立时便要给刺个对穿。
只听身后咦地一声,那人出乎意料,百忙中不及收掌,只得腕子一翻硬转过方向,掌力砰地一声大响击在了地下,尘土草叶溅起半天高,那人已借力急退数丈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