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笃定的口气,好像他就是这个家庭的主人一样。接着他开始呵斥下面大点的那个孩子。
“爱德华,听着,别到处乱跑!”
读者们看到这里,大概也能猜透这充满违和感的一家的真实面目了。没错儿,他们正是我们故事的主角们,自恃理智派理想是献身于科学和教育事业的道格拉斯先生,以及他那位总是不断陷入麻烦如今又碰上不可思议的大危机的德沃特公爵和家人。考虑到一般情况下来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回到巴黎寻找始作俑者看来是走出困境的唯一方法了。
租下了一栋明显带着巴洛克风格的别墅,还带大花园。现在则坐在客厅里,壁炉里的火升起来了,半躺在沙发椅上,将换上波斯拖鞋的脚伸向壁炉,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长途跋涉的旅行终于可以告一段落,闭上眼睛,我们的小爱德华勋爵正在享受这种美妙的感觉。
但看来大人们并不懂得体会生活的诗意,宁可把时间耗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他们似乎在讨论未来的行程计划,校长道格拉斯先生认为一切都得考虑周密,父亲德沃特公爵强调调查得小心保密,而母亲伊莲娜则决不愿意错过任何一场高雅的艺术沙龙。
过了一会话题转移到眼前的房间分配上。
“请夫人带着小爱德华勋爵住到二楼,我留在一楼。”
“那么,我想……我能和你一块住吗,雅各?”
“我认为最好别这样。”
“为什么?”
“您应该到楼上去。”
这句话让公爵感到了不快,小爱德华听见他的父亲独自跑上楼的声音。自从变小了之后,德沃特公爵似乎变得比以前爱发脾气了。
道格拉斯先生上到二楼的卧室去看公爵,他正趴在窗台上望外看。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
能看到花园里一座低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的山羊雕像,它脚下金雀花一大丛一大丛地盛开着。草丛的掩映中,有一口水井,轱辘上已经生了锈。再远处,沿着小径则是几株开满了白花的苹果树,夹杂着枞树。一排树篱则将整个花园圈了起来。
“我觉得女人真奇怪,雅各,”公爵拨弄了一下头发,突然说,“伊莲娜好像很兴奋的样子,你瞧,她给我买了一大堆东西,因为她说小爱德华衣服我穿起来有点太大了。她还告诉别人说我是她的第二个孩子。上帝,我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还对我说,要是我一时半会变不回去,她可以照顾我。”
“女人的母性本能,我想。”
“但我不喜欢这样,雅各,单独和伊莲娜呆在一起我感到尴尬。”
“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因为我变小了,我就一点不像是伊莲娜的丈夫和小爱德华的父亲了。我也有自尊心,雅各。”
“我想我有一点明白您的感受了。”
“我不能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很抱歉,我认为不能。”
“那么,你至少现在抱我一下,雅各。”
“我得说,很抱歉,公爵先生,”道格拉斯先生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抱歉,我做不到。”
“我发现,从那天伊莲娜知道我的事情之后,你就一直对我很冷淡。我可以问一下原因吗,雅各?”
“噢,我认为,没什么特别的,至多可以说我只是对这么小的您没有丝毫兴趣而已。”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唉,我知道我既不漂亮又不聪明,”公爵从窗台边转过脸来,“那么好,我们别谈这个啦,雅各。你现在帮我去办点要紧事,如果你够快的话,晚餐之前还能赶回来。”
要是你以为巴黎只有卢浮宫、巴黎圣母院、法兰西学院或者王宫大厦,到处都漂浮着香榭丽舍大道上的洛可可香味儿,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按照地图,道格拉斯先生从旺多姆广场穿到杜勒伊里公园,再走上德舍桥,目的地就快到了。这个小岛与其说是码头,不如说是一片浮在塞纳河中间的菜叶子,四面八方的浮桥将它跟陆地联系起来。一艘艘运货的汽船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港口,围成好几圈,搬运工人正忙着在船只和马车之间卸货装货。这里的建筑大多七零八落,看起来像几颗熏得发黑发黄的肮脏门牙。转两个弯,再走下石阶,杜松子酒店正坐落在眼前,门口坐着一位黑头发姑娘,她低头翻烤着香肠、土豆和别的一些东西,远远地散发出一股混合着焦油的香味儿。
道格拉斯先生在她面前站定,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半份鲽鱼,一份香肠,请涂满半盎司的奶油。”
这句奇怪的点餐单让这位姑娘抬起了她那一对黑眉毛,她长着一张典型的哥萨克人的面孔。
“那么您是不是还需要喝点什么,先生?”
“一些红色的潘趣酒,我认为。”
这位姑娘咧嘴笑了起来。
“很好,先生。老鲶鱼他还在老地方,抽着他该死的阿拉伯水烟呢!”
穿过那些醉汉和即将成为醉汉的人群,道格拉斯先生在柜台后面找到了这位叫“老鲶鱼”的男人。他总有五十岁以上,稀疏的黄头发,眉毛淡得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他看起来像一条滑溜溜的鲶鱼,两侧的胡须则像鱼须般伸出来。
他边捻着这样的一条胡须,边说着话。
“嘿,看来是A·D先生的委托吗?”
“是的,很遗憾他本人不方便来。”
“他是有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