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往返于东西方的商队帮她打听到的消息,他们在那个小镇停靠,镇上不少人都还记得当年那个卖花的漂亮姑娘,从人们的言语里,他们拼凑出一个鲜活生动的南薇,再经由雁寒的口,一点点描绘在南洲面前。
少年一字一句听得认真,仿佛当年那个姑娘又重新站在他面前,连带着眼前被白雪枯枝覆盖的坟茔也不再冰冷起来,他知道里面睡着的那个姑娘,明艳漂亮,知书达理,爱穿碎花裙子,最喜欢雏菊花。
那是他的妈妈。
南洲在墓碑前坐了许久,直到雪停风歇,他才撑着身体站起来,把墓碑扶正重新深埋进土里,手指珍惜地抚摸着上面镌刻的南薇的名字,轻声道:“我之后会经常来看你。”
“你喜欢花对吗?我去找种子来,等明年,这里就有满山遍野的雏菊花陪着你了,好不好?”
墓碑沉默着没有回应,南洲却依旧笑眼弯弯:“那,我走啦。”
他跟着雁寒往回走,走出两步,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雁寒见他很不放心的样子,温声宽慰道:“我们回去就让人过来把这片重新修葺一下,你想种花是吗?现在季节不对,等春天来了,我让人找种子来教你种,想种什么都可以。”
南洲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偏头去看她的侧脸。大人的话让他觉得开心、惶恐又悲哀,他贪恋于这样的好,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好,他更清楚,这一切都只是出于大人的责任感,等她认为他具有了独自生存的能力,这样的好就再也不会存在了。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谢谢大人。”
他的目光描摹着雁寒的面容轮廓,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寸弧度起伏都牢牢记在心里:“大人,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于他而言,这绝不仅仅是祭拜亡人,是大人让他的愧疚和思念都有了安放之所,弥补了他从出生就相伴至今的遗憾,让他知道,原来他也是个人,他有妈妈,有在乎的人和真切的欲念,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雁寒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才哪到哪呢,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带你去一趟南薇的故乡,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生活在那里。”
生活在那里……
那,您呢,到那个时候,您会和我一起吗?
南洲这样想着,不自觉又失了神。
雁寒是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更没察觉到少年细腻而千转百回的心思。她笑着对南洲道:“平时很少出门,一会儿咱们去吃了饭,下午就带你去玩儿,今天晚上这边镇上有表演,咱们可以去凑个热闹,听说演出节目很好看呢。”
南洲当然没意见,只要是和大人一起,怎样都好,怎样都开心。
雁寒又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按道理,你可以许一个生日愿望。”
南洲一愣:“生日愿望?”
雁寒点头,又眨眨眼:“不过,天父他老人家很忙,不一定能听到你的愿望,所以,我就是天父派到你身边的使者,快跟我许愿,我来帮你实现愿望。”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最好想一个我可以帮你实现的,不然办不到,吃亏的可还是你。”
生日愿望啊……
南洲思绪不自觉地飞远了。
他觉得现在很好,很满足,他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除了唯一的一点——
他希望自己不要被抛弃,希望他的神能允许她最虔诚的信徒永恒的追随,一生一世,直至生生世世。
南洲想着生日愿望的事,雁寒心说现在还早,也没催他,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两双皮靴踩在覆盖着松枝的新雪上,发出哔剥的细微声响,尤其是在此时两人各自无言的情况下,这声响在这条林中小路上就格外明显,更衬得周围寂静非常。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雁寒却在这样的寂静里放缓了脚步,不动声色地走到南洲身前半个肩膀的位置,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他护在后面。
随着她又一次踩在枯叶上的碎裂声,头顶的松树上忽然落下一点雪泥,正好落在雁寒鼻尖上。
仿佛是一个信号,她目光陡然一凛,毫无征兆地出手,腰侧挂着的手|枪瞬间出鞘,“砰砰”几声,子弹直直地往头顶的松树树冠上射去。
下一秒,只听见一声惨叫,一个身影从树上落下来,刚暴露在树冠下时,那身影又立刻往树干上一蹬,试图重新把自己隐藏起来。
雁寒岂能让他如愿?对准了那人的脑袋就是几枪,同时一脚狠力踹在那棵树的树干上,整棵树立刻剧烈地晃动起来,那人一开始准备抓住的树枝偏离了一寸,他整个人也就失去了借力点,直直地向下坠来。
雁寒往树干上一蹬,凭空借力,三两下腾空跃起,揪住那人的脖子,一个狠劲儿卸下他的胳膊脚腕,随手把人丢在了地上。
几乎是在她跃起的同一时间,原本寂静的松林忽然齐刷刷骚动起来,松叶窸窣和好几道破空声陡然响起,鬼魅般的身影从四面八方齐齐向她袭来,雁寒打量了一圈,发现还有几拨人直冲南洲而去,明显是准备挑软柿子捏了,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来人动作是在是快,松木间飞跃的身影几乎在空气中划出残影。雁寒借力快速俯冲而下,抢先一步拉过南洲护在身后,手里的枪毫不犹豫地往四处射击,密集到几乎没有间隙的开枪频率下,她却几乎是百发百中,一匣子弹打完,地上的人倒了一大片,林子里一时间只有雁寒和南洲两人站着。
但这只是暂时的。
今天出来得简便,雁寒的一匣子弹很快用完了,原本被她打倒在地的敌人却在迅速恢复伤势。对血族来说,只要不是被割了脑袋或者剖出心脏,一般的伤几乎不能让他们真正死亡,这群对痛感敏感度低下的冷血怪物很快再次站起来,继续往雁寒这边狠命地冲过来。
雁寒赶紧抓起南洲就跑。以她的战斗力,她不害怕和这群血族交手,哪怕是以一敌多她也有杀敌的信心和全身而退的本事,但今天不同,她还带了一个南洲。
在没有枪的情况下,她少不得要跟这群速度奇快又神出鬼没的血族有一场近战,到时候她若是被团团围住,无暇他顾,血族的人随便派出一个都能轻而易举地伤害南洲,她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眼下,跑是最好的方法,等把南洲送到了安全地带,她再来找这群蝙蝠崽子算账也不迟。
这样想着,她一把揽过南洲的腰,袖口处飞出一根系着铁钩的粗绳,她靠着这粗绳挂上前方不远处一株松树的树枝,借力往前一荡,她的身影就像被摁了快进键一样,轻盈又迅速地飞了出去。
“追!”
队伍中掌势全局的人一声令下,原本还倒在地上的血族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朝着雁寒离开的方向纷纷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