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渺灵山。
万籁俱寂。
外门弟子的住处,因着渺灵的宵禁,外面没一个人,各屋的灯火也都灭了,忽就冒出了一个身影,黑色夜行衣,鬼鬼祟祟走向山门,看这伶俐的身形,怕是干惯了这事,轻车熟路了。
可忽然前面就又冒出了个人,抱臂靠在廊上,表情玩味,大约是守株了许久,终于等着兔了。
“卫师弟,深夜离山,这是又要去会你那小情人?”
被抓包了,卫珏却不慌乱,夜幕下掩了眸中冷厉,轻笑着,并不反驳,反倒顺着说道:“师兄果真料事如神。”
那人一愣,没想着会是这反应,不过认了倒也好,本来就是想让他吃些苦头的:“瑟然殿中的柳师兄来了外门,刑罚长老教出来的弟子,想必最是公正,师弟还是速速回去,自个领罚吧。”
本来这外门中的事该交给外门执事卫泽的,可卫泽正是卫珏的师父,虽说不大可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徇私吧,向师父告发徒弟,他怕是不想在外门混了,恰好瑟然殿来人了,便教训教训这小子。
其实说来他们也没什么恩怨的,只是这修仙的也是凡人过来的,贪嗔痴念尚在,人一多了总会生出些事端,尤其这些外门弟子天资不佳修为止步,更是多些怨气。卫珏说来也是个资质极其平平的,只因自小是个流浪儿,卫泽见着可怜,就带回来收了个入室弟子,还真是旁人艳羡不得的运气。有个好师父,平日里功法丹药皆不缺,外出历练也有人陪,有些人见了生出妒意,纵然卫珏一向脾气不错,也想给他找出些岔子教训下的。
卫珏听了他这话,嗤笑一声,说出的话不似平日里和软,满是冷厉,叫人听了心里生寒:“外出私会,不过是私德不修,可若是有弟子勾结魔族修习魔功,又该是个怎么样的罪名?”
那人听了明显一僵,说话间也多了颤音:“你,你怎么知道!不,我才没修炼魔功,你血口喷人!”
“山门自有试魔镜,一验便知。”卫珏冷眼瞧他,不过是个渣滓,还妄图威胁他,不过他也不打算弄出什么乱子,“只要你不说出去——”
这话尚未说出去,那人却出了剑来,直取卫珏心口,看这样子是打算出其不意杀人灭口。卫珏见了,眸光一寒,竟徒手握住了剑刃,未见血光,那人的剑刃却也动弹不得,正惊讶着,却见卫珏手中魔气氤氲,仙剑竟生生被魔气腐蚀,断了下来。那人心中大骇,顾不得什么转身要逃,只觉颈间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便已咽了气。
卫珏将断掉的剑刃丢在地上,看了眼地上的那名弟子,嗤笑了句“不自量力”,正打算就这么甩手走了,毕竟他杀人用的是魔族手段,又没人见着,查不到他头上,却忽觉身后一寒,一侧身子,却还是被剑芒划伤了左臂。
是瑟然殿的柳蔚,刑法长老黎勘门下弟子。
柳蔚这两日来了外门,象征性的替他师父查一下风气。毕竟都是做弟子的,晓得这渺灵的规矩甚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今日却听有人举报,说有弟子不顾宵禁夜半出去私会情人。柳蔚听了没当回事,年少而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难得有弟子开了情窍,可还是装了一番严苛出来。夜里怕出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瞧见这样一幕。
修炼魔功,弑杀同门,这简直是十恶不赦没活路了。这要是逮不回去,那就是师父来逮他了。
卫珏捂着受伤的左臂,神色变换。方才这事让柳蔚瞧了去,渺灵再留他不得,柳蔚是内门弟子,入门的时日也比他长,硬拼是拼不过,况且在山门里,一有些动静人就都出来了,到时候再逃就晚了,当下便聚气足下,魔族向来御风而行,卫珏魔族功夫竟比仙术更是熟稔。
柳蔚掐了诀通知外门执事卫泽,连忙御剑追去,大半夜的十来名渺灵弟子套上衣服就风风火火出去了,追人这事虽说关键靠速度吧,人多了阵仗大说不准就把人腿吓软了呢。
不过看样子卫泽修习魔族功夫时日不短,虽说负了不轻的伤,追逃了大半个月,竟真的失了踪影。刑罚长老黎勘大怒,亲自出山,带了一波弟子,誓要将这有辱师门的败类抓起来。
……
天鸣国,长遥城。
既零本是不愿来的,当世的四大仙山,属渺灵山年月最久,规矩也最为繁多,戒训石上洋洋洒洒上千条,君羽清雎加起来翻个倍都没这么多,既零实在不愿跟这些个老古板共事。当然人家起初请的也不是既零,是要请予澜峰的姬行止的,可他恰巧不再山中,想着魂魄一事既零也是熟悉的,就派她来了。
自现了魔神踪迹,仙门同妖界定了约定,遇着魔神有关事宜,互相通个信儿,帮衬着。若非同魔神有关,既零也不想来会渺灵山这群老古板的忙。
出事的是渺灵山外门执事卫泽的弟子卫珏,修习魔功,弑杀同门。本这事不光彩,关起门自个儿处理就好了,却在那小弟子房里发现些不寻常的踪迹,再加上卫泽非得说他那弟子是被魔族夺舍了,黎勘这才想请君羽来帮忙的。毕竟渺灵只擅长杀伐,降灵渡魂这等的事着实不懂。
卫珏倒是好本事,渺灵追到这长遥城附近就没了踪影,既零看了眼渺灵来的弟子给的影像,同这酒馆人家讨了笔墨,半个时辰就是一副画像栩栩如生,眉眼半垂,嘴角含笑,甚至原还想在鬓间加朵花儿的,连那温润的神韵也勾勒出来了。
洛云川向来知道既零极擅书画,却是头次见她画人,凑到了一边瞧了瞧,忽然觉得不是滋味,道:“师父何时能给徒儿画上幅呢?”
丛云宫书房里挂了那么多画卷,皆是既零闲来无事随手涂鸦,却没一副是为他而作。
或者说,她没为任何人作过画,便是旁人来讨要,虽从不吝于予人,也是随人挑选,未曾见她刻意提笔,可洛云川偏想做个特例。
既零听了好笑:“为师日日见你,画你作甚,若想要画了,丛云峰上千百张,你全拿去也无不可。”
洛云川撇了撇嘴,没再说话,心里却盘算着怎样才能讨得丹青一笔。
“拿去找画师多画几张,也好找人。”既零递给了渺灵一个弟子,“你们渺灵来的人多,去搜城外,我同我两个徒儿在城内看看。”
楚浅秋这孩子喜欢热闹,城外荒山野岭的让他们去受累好了。
黎勘也正有此意。既然是逃亡,大约不会嚣张到来城里晃,毕竟是他们渺灵的事,还是先交给他们处理吧。
因着渺灵山的缘故,既零很少来这边,借着添茶的空挡,正好问问店小二,可有什么好玩儿的。可怎么就这么巧呢,小二瞅见既零正在勾勒的这又一张画像,只出了个轮廓,小二就“咦”了一声,既零听了,笔尖一顿,这就想赶紧的把渺灵山的那群人追回来。
洛云川拿出了粒碎银子,适时的问了声,果然,那小二是见过的。
“那般芝兰玉树的公子,我是见一眼就忘不了的。”小二眼里闪着星星,不过又瞧了眼洛云川,若说方才是星星,这下子目光似炎夏正午时的日头,简直烧的人难受,“虽比不得这位公子天人之姿,也是俊美极了,简直世间少有!”
既零强忍了把洛云川藏起来的冲动,继续听着。虽说这年头好男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可能惦记她徒弟的也不该是这等俗人。
“那位公子是昨日清晨我瞧见的,天刚亮呢,路上都没什么人,那公子看着醉醺醺的,来我这儿讨了碗醒酒汤,早饭也不要。我看他那样子,大概刚从西边出来。”小二说到后面,看了眼既零,有几分尴尬,既零了然了。
一般青楼妓馆都是在西市的,当着女客的面可不得说得委婉些。
渺灵山教出来的,还敢去烟花之地,既零现在也有些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被夺舍了。为着人家正经经营的青楼考虑,还是先不告诉黎勘了,省的让那些个禁欲的闹出些乱子来。
时日尚早,既零同楚浅秋幻出了个男儿身,指尖白玉洞箫滴溜溜转着,笑的一派风流。西市中歌舞坊勾栏院不止一个,可不得先打听打听是流连哪家了。
楚浅秋这是头遭幻化男儿身,觉着新奇,不知为何非要扮男装,既零撑开方才路边摊上买的穷书生的画扇,遮了半张脸压低了声音。
“这凡间的青楼呀,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好地方,女子去不大合适。”
楚浅秋一知半解,问道:“那女子寻欢作乐的地方呢?”
既零眉头一挑,琢磨了片刻,声音更低了:“东市有南风馆,里面多清秀男子,虽说吟诗作画算不得多精,也可做玩乐。”
洛云川听了,幽幽的插了一句:“师父知道的挺多呀,想来时常去了?”
“这都是往日的事情了。”以往既明在时,没少跟着来凡间厮混,莫说勾栏瓦舍,路间遇着美人,夜里扒人墙头偷香的事儿都没少干,现在想想,还真是。。。不要脸!
遥想完往事,还没等唏嘘呢,忽就瞥见洛云川的眼神,分明笑着,怎就那么的……毛骨悚然???既零只觉得一个激灵,折扇展开掩了半面,眼神下意识的就躲了开,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忙不迭去遮掩:“往日下山除妖时去过一次,乌烟瘴气没什么好的!”
这话完全让洛云川诡异的眼神吓着了,没过脑子呢就脱口而出,一说完,既零又郁闷了。到底谁是师父?!
不过算了,这事怎么说都不光彩,她可是要为人师表的呢,得以身作则。
楚浅秋却有在很认真的考虑:“君羽有的是好看的师兄,吟诗作画,弄弦舞剑,那南风馆的凡人可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师父咱们去看看吧!”
看看大弟子不明意味的笑意,再看着小徒儿纯洁的目光,既零果断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