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调来调去_家国二百年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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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二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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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调来调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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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春天,寿海从蒋市滕村小学调到本公社的老庙小学当教导主任,学校距家七里,比滕村小学到家近了一半多路程。

按这样的距离是可以早出晚归的,但主管小教工作的皇塘中心小学校长徐淮波和寿海谈话时,要求他住校,他说:“老庙小学在校外田间,女教师梅玲一人住校害怕,让高年级女生轮流陪她,有的家长有意见;你住校,就不用女学生陪住了。”

“没问题,我住校。”

“老庙小学工作落后,教学质量在全公社小学中垫底,辍学的学生也多,你是教导主任,去了要尽快把工作抓起来,改变学校面貌。”徐校长叮嘱说。

从皇塘中心小学出来回家,经过吴塘中学北门,寿海顺路去看看表弟施根保,表弟心里高兴,把寿海拉进屋里,要和他喝两杯丹阳封缸酒。

寿海说:“酒不喝了,回去有事呢。”

施根保说:“听说你调到老庙小学去了。”

“你消息真灵通,校长刚跟我谈的话,我明天过去报到。”

“你怎么去那个学校呢?那个学校校长章大昆人称‘章大棍’,脾气大作风霸道,还喜欢动手,原先的教导主任范明杰就是他打跑的。”

“什么大的矛盾还要动手啊?”

“就是为欢度元旦的’渡’字该不该有三点水?二人争执不下,章大昆就打了范明杰。”

“你对他还挺了解,中心校为什么不换换人呢?”

“两个原因,一是章大昆也没什么大毛病,二是他叔叔是大队书记,老庙小学几个民办教师的工资和学校部分办学费用,还要大队出呢,中心校领导投鼠忌器吧?”

寿海从表弟的嘴里初步了解了自己的新领导,章大昆七岁死了父亲,母亲带着他嫁给了一个杀猪佬,继父脾气不好,经常打他,一直打到14岁,章大昆个子长得比继父高,力气比继父大,拳头比继父硬的时候,继父才不敢再打他。

章大昆中师毕业后,母亲和继父相继去世,他便要求分配到老家老庙小学当老师;也许受继父影响,他脾气上来也好动手,他妻子是同校民办教师,有时也挨他的打,不过大家知道他的心眼并不坏。

从施根保家出来,外面的风有些冷,寿海觉得身上有些凉,竹林前面的路高低不平,他想着心事,脚下被土块跘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

老庙小学在老庙村东边三百米处,原先是一座庙,叫济圆寺。

抗战时期,日本兵进庙搜查游击队员,没搜到人,便杀了庙里的和尚,烧了房子,济圆寺成了田野中的一片废墟。

解放后,当地政府把荒芜的寺庙拆了盖成小学,南北两排房子,西边一排房子,东边是大门,大门两边是连接房子的围墙,围墙内一个院子,大门外是操场,有一个篮球架,一个单杠。

学校东西两边是农田,长着麦子;南边有一条河,北边有一道土岗,岗上长着几十棵参天的大杨树,风吹过,发出沙拉拉的声响。

寿海调来之前,学校六个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配一个老师,六个老师除了校长章大昆和住校的梅玲是公办教师,其余四个人都是民办教师。

民办教师每月工资20元,还要靠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补贴家用;生产队有挣工分多的活时,老师便在家干活,安排学生自习半天或一天;时间长了,有的家长见老师常迟到或请假,孩子到了学校也不知能不能上课,索性也让孩子在家帮助干活,全校二百多个学生,辍学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生将近一半。

寿海第一天到校,一大早站在校门口,上课钟声敲过之后,有三分之一学生迟到;他又到各班去看看学生出勤,每个班都有将近一半学生没来,连续一个星期天天如此;几个民办教师也是有人迟到,有人早退,有人缺勤,很是自由散漫。

寿海很是着急,他向章校长提出建议:“眼下必须抓好两项工作,第一,加强教师队伍建设,提高教学水平;要建立严格的考勤制度,老师要有责任心,为人师表上好课,不能误人子弟。第二,做好家访工作,动员所有流失的学生返校上课,可以设立学生全勤的奖励办法。农民种田不能误农时,都知道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的道理,人受教育也同此理,少年时代不学习,耽误了便是一辈子。”

章大昆抽着烟没说话,寿海想了想又说:“我了解了一下,现在有些家长不信任我们,舍近求远把孩子送到导士、马庄去上学,今后都这样,老庙小学不是要关门了?既然办学校就得想办法留住学生,学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这最后一句话触动了章大昆,他摁灭烟头说:“对,你说得有道理,你的想法也很好,你是教导主任,今后的具体工作你就抓起来,今天放学后开全体教师会,你来讲。”

一听说放学后开会,便有人提意见。

二年级的老师苏宝才说:“我还要打猪草呢,三只猪长大了,一天要吃不少猪食呢,明天开会吧。”

四年级的老师姚金说:“我老婆身体不好,我得回家烧晚饭,吃了晚饭再开会吧,反正住得都不远,蒋老师和梅老师又都住校。”

章大昆皱皱眉头说:“那就吃了晚饭,七点钟开会,不许缺席,不许迟到!”

章大昆家离学校最近,吃了晚饭就来了,喝了二两烧酒,吃了一碗米饭,脸红红的,他身高一米八,体重170斤,腰粗背宽,黄色中山装的扣子扣不上,露出里面的蓝条纹衬衫,他头大发黑,下颌突出,长相有点像明代的一个皇帝;他走进办公室,看到寿海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开玩笑说:“准备施政纲领那。”

寿海放下黑色钢笔,笑着说:“施政是你校长的事,我只能摇旗呐喊敲敲边鼓,我梳理了几条规定,其中一条是老师不准打骂学生,你觉得怎么样?”

章大昆拉了把椅子,在寿海对面坐下,也笑着说:“这条就是给我定的,有人叫我章大棍,你可能也听说了;我知道打人是不对,可有时忍不住,有的学生调皮,讲道理不听,还是惩罚管用。”

“我们不是私塾,现在是新社会了,师生在人格上是平等的;拳头也不一定管用,上行下效学生会跟着学,我听说有些学生不来上学,不是怕老师打,而是怕别的学生欺负,所以老师不许打骂学生,学生之间也不许欺凌,这两条要作为校规定下来,严格执行,今后有违反的,要严肃处理。”

“好,定就定吧;不过对调皮捣蛋的学生,没一点惩罚办法也不行,会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

“对不守纪律的要惩罚,可以罚站、罚做作业。”

通知的七点开会,姚金七点半才到,寿海说:“说好七点开会,让大家等你半小时。”

姚金不以为然地说:“来个熟人说说话就来晚了。”

寿海把几条规章制度一说,姚金立即表示反对,他拍着桌子说:“五条,我只同意后两条,前三条我都反对!你们公办教师每月13号发工资,四五十块钱一分不少,我们民办教师一个月20块钱,拖到年底才发,有时还发不全,去年的钱还欠着呢;我们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也要吃饭,光靠20块钱没法儿过日子;生产队有挣工分多的活必须去干,反正我把课上完,学校不要管我迟到旷工的事!”

寿海的目光在其他三个民办教师的脸上扫视了一下,问道:“你们也是这样的想法?”

三个人互相看看,谁也没有吭声,寿海严肃地说:“民办教师政策,是国家在教育经费不足情况下的一个举措,随着经济的发展,民办教师也会转公办,民办教师的收入是参考农民的平均收入制定,即使每月20块,也相当于农民的平均收入水平,加上周末和两个假期参加生产劳动的工分收入,总收入是超过农民的,这个你们心里应该有数,因为没有公办教师收入高,就自由散漫,不是理由。对于大队拖欠民办教师工资问题,学校出面跟大队协调,争取不拖欠;做一天和尚还要撞一天钟呢,当一天教师就要尽一天职,老师不迟到、不旷工是最低要求,如果这两条都做不到,那不配为人师表,可以辞职。另外我还想说一点,今后民办教师转公办也不可能一下子全转,也是表现好的教学好的老师先转,老实的人、努力工作的人,到什么时候也是不会吃亏的。”

姚金眨眨小眼睛,嗫嚅着嘴,欲言又止,寿海继续说:“我了解了一下,现在各班都有近一半的学生旷课或者辍学,这是我们老师的失职,是老庙小学的耻辱和危机。从下周一开始,放学后老师到缺勤学生家中走访了解情况,动员学生来上课,争取在两个星期内在册的学生全部到校,有麻烦和我说,我和章校长一起啃硬骨头;章校长,怎么样?你说说。”

章校长用手指揉揉大耳朵,嘴里冒着酒气说:“没规矩不成方圆,我赞成,五条不是五万条,就这么办!”

章校长表了态,其他老师也不再说什么,寿海的第一把火点着了。

第二天是周六,下午放学早,太阳还高挂在天上,寿海问梅玲:“梅老师,你回不回丹阳?如果不回去,陪我去找一下大队章书记,顺便走访几家。”

“好,我不回去。”

梅玲26岁,身高一米六,长圆形的脸,如海棠花瓣,虽然肤色不白,但五官长得很精致。

她高中毕业后,在县城红光小学当老师,当时学校有一个下放名额,校长决定让只有初中学历的付老师下放,付老师的母亲中风,丈夫身体也不好,家里离不开她,她眼中含泪找到梅玲商量,想让梅玲替自己下放。

梅玲的丈夫在县商业局工作,常与办公室的女同事王娟眉来眼去,出双入对,梅玲为此常与丈夫吵架,但又畏于人言不想离婚;她本不在精简下放之列,付老师有难求她,她觉得下乡也好,眼不见为净,人不见心不烦,便报名下放了;因为夫妻关系不好,她星期天很少回城,今天她也不想回丹阳,便陪寿海去章书记家。

“昨天开会,你定了考勤的制度,又说民办教师的事,我真替你捏一把汗,你摸了老虎屁股了,没想到章大昆居然没发火;他老婆殷老师也没吭声,真给你面子。”梅玲笑着说。

“人不怕凶,要讲道理,我言之有理,他们有什么说的?我立这样的规定也是为大家好,不严格管理,学校哪天真的关门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这个道理我想他懂。”

二人走到村口,正碰上章书记要出门,庙北村队长陈柏被社员打了,他要前去处理,他说:“我要去庙北村有事,明天再说吧。”

“我们也正好要去庙北村家访,我们边走边说吧。”寿海说。

“好,什么事?你说吧。”章书记说。

“现在学生辍学旷课的不少,主要是我们工作没做好,家长思想认识没提高,对学习知识的重要性认识不够,我想请书记在开队长会、开社员大会时讲讲,提高大家的认识,不要只看眼前小利,家长要有远见,让孩子到学校上学。”

“这没问题,有机会我会讲的,不说工业化,就是种田,也要有文化知识,还有什么问题?”

“教师队伍的稳定是办好学校的关键,现在民办教师工资不高,希望大队不要拖欠他们的工资,让他们安心教学。”

“这两年大队资金紧张些,买了一台抽水泵,又建了个苗圃花了些钱,等苗木可以销售钱就回来了;你放心,今后不会再有拖欠工资的事,我侄媳妇也是民办教师。”

三月的傍晚,夕阳斜照,小麦青,大麦绿,叶子闪着金光。

有的生产队收工了,人们荷锄而归,有的还在田间干活,喊着号子。

三人走到庙北村,正赶上社员们从田间回村;章书记前去处理纠纷,寿海跟着梅玲来到她的学生步守云家。

步守云的父亲前年去世了,母亲带着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过日子,母亲很是宠爱这个独子,一天步守云和几个同学在校门口打闹,被章大昆呵斥。

章大昆前脚刚走,听到背后有人悄悄嘟囔“章大棍!管闲事!”他很恼火,误以为是步守云说的,返回打了步守云两个耳光;第二天上学,步守云又因挨耳光的事被一个同学嘲笑,双方扭打被抓破了脸,寡妇母亲很是心疼,不再让儿子上学;梅玲上门做过一次工作,被仲萍骂出了门。

这时仲萍正在门口用筛子筛麦子里的土,身上一层灰,头发上也是土,她看见两个老师前来,故意装作看不见,继续旋转着筛子,麦中的杂物逐渐聚拢到筛子中间。

寿海等她把筛子放到地上,双手去捧杂物时说:“我是新来的蒋老师,梅老师你认识,听说步守云两个月没去上学了,今天我们来看看。”

仲萍脸带愠怒之色说:“守云长这么大,我都没动他一根手指头,上学倒好了,老师打了学生打,再让他上学,能认几个字不说,说不一定哪天被打死在学校里,是我不让他去的。”

寿海说:“你放心,学校现在定了制度,不许再有打人的事发生;孩子再挨打,你就到学校打我好不好?”

仲萍看了寿海一眼,垂下眼皮说:“我打不过你。”

寿海说:“步守云才11岁,在家也干不了多少活,他这个岁数正是念书的时候,不念书,长大了别说找不到好的工作,还要受人欺负,有个歌谣说,黄连树上结苦瓜,世上最苦穷人家;从头苦到脚底下,只因自己没文化,这虽然说的是解放前的事,现在没文化的人也只能干力气活。”

仲萍说:“念了书也不一定有工作,种田也饿不死,能找到老婆就行了。”

“没文化的找对象也难,有一个歌谣说,大姑娘找对象,不图地不图房,只看小伙子文化强不强;你爱步守云,总不能让他长大了讨不到媳妇、打光棍过苦日子吧?”

仲萍听着,脸上慢慢有了笑容,说:“蒋老师会说,你说得对,下星期我就让守云去上学。”

二人离开仲萍家,来到村中间连花兰家,连花兰的父亲连山坐在堂屋靠门的小板凳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母亲生病,躺在里屋的床上咳嗽;连花兰一看到两位老师进门,赶快端了两张小凳让老师坐下。

寿海问:“连花兰,这段时间怎么没去上学呀?。”

连花兰眼睛朝父亲看看,没有吭声,低下了头,连山说:“花兰娘生病干不了什么活,就留她在家帮帮忙;再说一个女儿家念不念书,以后都是嫁人生孩子,有什么用?”

“老连,你这见识就太短了,虽说女孩子都要嫁人生孩子,但有了文化以后可以有参加工作的机会,孩子不必一辈子干农活;娘家有困难还能帮一把,再说女儿有文化,寻的婆家也要好一些,如果能嫁个城里小伙子不是更好吗?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呀?”

“是,是。”连山点点头。

寿海看到墙上挂着一个锁呐,又问:“老连会吹唢呐?”

“有人家办丧事,跟着去吹吹,混包烟抽。”

“你会吹东北民歌《妈妈娘你好糊涂》吗?”

“会吹几句,不知道歌词。”

“我说歌词给你听:一场春雨湿大路,妈妈娘你好糊涂,人家的女儿能写又会算,你家姑娘两眼黑乎乎,妈妈娘,我也要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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