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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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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草鸡。”

梅子个头不算太小,但要让之扬为她起绰号,还真的不好起,能让之扬想到,和“梅”字有联系的,最通俗的还是“梅林草鸡”。“梅林草鸡”在这一带通常被喻指为身材矮小又精瘦的女子。之扬便是胡乱着脱口而出。

没等梅子有什么反应,之扬便将手中的雪撒向天空。有时候,人的行为并非由自己来控制。兴奋了,会变得神经质——实际上,当时脑子是一片空白。雪花重新落下来,撒在梅子头上。

梅子先是一怔。她不是被之扬的雪花撒得懵了,而是奇怪于之扬,怎么就叫出了自己小时候的绰号来。读书的时候,同学们就叫梅子为“梅林草鸡”。梅子起了兴奋,她拿手中的雪团朝之扬飞去。雪团擦过之扬的耳根,飞进牛厩。

一场玩雪的游戏就这样开始了,两人很快让自己变成了贪玩的小孩。

梅子挖起雪朝之扬扔去的时候,之扬已经将很大一捧雪朝梅子撒来。梅子没有躲过,雪花全撒在她的头上,身上。惹得梅子“咯咯”地笑起来。

雪花落着,梅子一时也没了方向感,加上内心某些因素作怪着,更是一片模糊。雪花散去,梅子才醒悟过来,她寻找目标,但之扬早已藏进哪个草垛,消失了。不甘心放弃,也不想轻易放弃的梅子,贴着草垛猫了身子搜寻过去。绕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之扬。梅子倒过来找。

等梅子倒着寻去,之扬突然出现在另外两个草垛之间。之扬扔了一个雪团过来,刚巧落在梅子的背上。雪团在梅子厚实的棉袄上迸开,梅子内心的喜悦也随即散发。但当梅子反应过来回头望去时,之扬又隐匿到草垛里了。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又是老鼠跟踪猫的玩法,两人一时忘记了各自的身份。

最后,两人冷不防撞在一起了。在一个被拔去了一半稻草的那个草垛,两人重重摔倒在垛下。之扬的一只手好像还拉了一把草垛上的草,有点手抓救命稻草的样子,希望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完全倒下去,但结果是连人带草垛都倒了下来。

梅子和之扬同时被埋在稻草下面了。

这是一个夏收时节收拾起来的草垛。稻草经过风吹雨打又日晒,大部分已经变质。霉味让梅子感觉呼吸困难,她拼命挣扎着。然而两只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的手,怎么努力也扒不开稻草。

之扬也呼吸到了稻草难闻的霉味,他也挣扎。不过他最先想到还是梅子。

终于有一只手让他感应到梅子的存在了,自己的左手正好压在梅子身上。梅子的棉袄表面有点湿,之扬感觉来是有点凉。之扬没有丝毫的害怕,又很快完全反应过来。到底身上压着的只是稻草,他使劲一挥左手,上面的稻草立马被推翻开来。再动动身子,又躬背往上用力,背上的稻草也滚到了一边。

之扬一起身,连忙扒去梅子身上的稻草。发霉的稻草被她们一折腾,草末子纷纷扬起来,又和雪花混杂在一起,落下来。之扬一把抓住梅子的手,将她拉起。

霉味难闻得让人窒息,梅子屏着呼吸。之扬把她拉起,她吐了一口长气出来。站着,成了稻草人,嘴里也含了几片草末子,她使劲地“呸呸”好了几口。

“吓死我了。”梅子说。

之扬替梅子把头上的草末子掸下,笑着说:“感觉是不是跟天塌了一样?”

“你还笑……”梅子白了之扬一眼,不过不是生气。她又看了之扬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你……都成稻草人了。”梅子说。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一阵好笑。意外的草垛倒掉,引来一场特殊的娱乐。又是大雪纷飞近乎旷野地,一对虽有年龄差距,但又都年轻的男女。没有故意,到底还是相互对了好几眼。

如果是新稻草的草末子,清理起来也不难。变质的草末子都成了碎片,粘在身上,一时还难以掸掉。梅子的头发更是乱得一团糟。

之扬大概是看了梅子那个样子实在是觉得太滑稽,又好笑,他酣畅地笑了一通,然后说:“回家洗洗吧。”

梅子瞪了他一眼说:“这个样子还能回家?”

“哪怎么办?”之扬这时才想起来,人家是女人,这样蓬头垢面怎么回家,于是也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问你啊,怎么办?”梅子说。

梅子其实是故意这样说着给之扬听。她想吓吓他。而内心里,自己早已有了主意。

之扬还是竭力为她拍着背上的碎稻草。

“你自己掸掸,回家吧。”梅子不想再为难之扬。

之扬看着梅子,这会有点怵了。不知所措,他心虚虚地问梅子:“哪,哪你怎么办?”

梅子说:“怕什么,看你脸都变色了……”

之扬说:“不是怕,是替你担心。”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让你担心什么?去吧。”梅子说着,也替之扬拍了一下身上的碎稻草。接着,又叮嘱之扬:“别和人家说去,知道吗?”

之扬很听话地点点头,说:“知道。”说完,离开了牛厩。

天上飘的,依旧是大瓣的雪花。之扬走过小板桥,看到来时自己的脚印和后来的梅子的脚印,已经变得模糊了。

也有几个脚印是重叠在一起,只是之扬没有注意到。

一路上,之扬思量着那女人的话。

一时,之扬也忘了自己身上还粘着草末子。刚进墙弄,就遇到阿明和阿寿。两人一见之扬那副样子,笑话他。

“是不是去哪里打‘草机功’了?”

之扬先给阿明一拳,又给阿寿一脚。接着,拿两只手去松松头发。还有一些草末子和着雪花下来。

阿明和阿寿都是之扬的哥们。两人刚才去之扬家找他,大概是听之琴说之扬去牛厩喂牛了,于是找了过来。

“有什么好事?”之扬问他俩。

阿明说:“上过云山赶野猪,去不?”

“赶野猪?”

“阿吉牛皮一早上过云山打野猪去了。摊缸爿要我们一起去赶野猪。”阿寿饶有兴致地说着。

之扬说:“凑什么热闹。这年头还有什么野猪。我看山上连只野兔也找不到。”

“昨天潺塬人打了一只角麂去。也说看到过野猪……”

“算了吧……”之扬显然没有上山去的兴趣。

三人冒雪说了一会话,最后都没上山去。

第三章

大瓣的雪花一直飘到近午时。积雪能轻易盖过大人的脚脖子。村道上的雪,局部被人踩得稀烂。适当的清扫也有,被清扫的雪堆在两边的墙根,也有干脆在空地里堆成小山。各家门口的道路显然要比共用村道打扫得干净,有的还拿水冲洗过,露出鹅卵石路面,或者泥地来,黑得铮亮,格外显眼。

午后不多时,头顶上的阴云开始浮动,偶尔也露出一小块浅蓝色来。这些迹象表明,天要转晴。到傍晚,大风起了,气温随着大风的到来急剧下降。到了夜晚,温度还会往下跌去。这样的夜晚差不多会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了。

接下来便是连续的三个晴好天,向阳处的积雪融化了去。那些凌空的高山头,平地上的阴处,积雪还得留些日子。这时候迎面扑来的风总是一阵暖和,一阵阴冷。风来自山口,带来了向阳处的热度,也会捎带着背阴处的寒意。

第四天也是个晴好的日子,气温才有上升。光景恢复到下雪前的那个样子。这天,住在村南广禄阊门的宋初花一早便出门离开村子。宋初花出门离开村子,往往衣着整洁又整齐,她往过云山的方向去。这道通往过云山,也可以在不到过云山的石柱岙岔口拐去西南向的宋家岙。宋家岙便是宋初花的娘家。荒地相去大概七、八里地。一半是沿遮坑走,一半过田间,而且基本上都是平路。

宋初花嫁到荒地村也有二十多年,她不怎么出门。即便是出门,也大多是去宋家岙。这两年,人们发现宋初花出村去,到了石柱岙也经常不拐往宋家岙走,而是直接上了过云山。过云山以山脊为界,有一半属于荒地村,另一半属于西乡潺塬镇。

过云山从前也叫化气山,自古顶上常有云雾团飘。即使不下雨,遇到天色稍微有点阴沉,山顶也不难见到云雾。过云山上面除了主峰过云顶,还有翠拥峰,雨施峰,以及青莲峰。过云顶在北向,其它三个山峰分别在其对面的三个方位。四峰合围,山顶还形成了一块平衍地。青莲庵在这块平衍地靠近青莲峰一侧。

宋初花上过云山,便是要去青莲峰的青莲庵。宋初花不仅自小懂得念诵“阿弥陀佛”,而且也老早结缘于青莲庵。

和以往一样,宋初花从过云山东南坡上山,沿山脚走过五里的平缓地,能见到一座凉亭。那凉亭是早先留下来的,青砖黑瓦,横梁和椽子都是上好的杉木。凉亭是那种骑马式的过路凉亭,南北向是过道门户,门顶呈半圆。东西两侧有扇形的窗口,未镶窗棂。两边还有木条凳子,可供行人歇脚。上过云山,真正登山,也只能从出了凉亭算起。因为出了凉亭才有坡度,道面也由平缓的鹅卵石道变成了石阶。

一旦上了凉亭外的石阶,一路大多数便是陡峭弯绕的山道。先是过竹林间,然后越过山涧上的小石拱桥,两边开始多半为柴山。过云山山腰以上的山体多为裸露的石头。黑色,或者褐色。那里一般很少能看到参天大树,更不见茂密的林子。一路上,只有背阴处还能看到稀稀落落的积雪。大凡是因为下过雪,又融化去,就跟刚下了一场大雨一样,这会也能听到潺潺的涧水声响起。

半山腰,有一小块平地。这里曾经也建有一座凉亭。现在凉亭已经倒掉,上面满地瓦砾和腐烂的木头。瓦砾上一年的杂草也已枯萎,显得一片狼藉。一块小木牌子,上面写着“青莲庵”字样,下面一个箭头朝向上山的路口。这里还有一条小道通往别的山头,生怕有人走错道,山上人特意安了这么一块牌子。

宋初花今年过了五十,她不是那种从小被裹了小脚的女人,走起平路来腰板直挺,上台阶也不见她吃力。她又是个不急不躁的缓性子,一步一步迈着,累了,便停下来歇息,望望前面的路,也回头看看走过的道。冬天的山廊尽管还有很多绿意,但到底还是显着憔悴相。不过山上的景色和宋初花无关,她又不是专门上山来看风景的。

春天的时候宋初花带着儿媳妇梅子来过,梅子倒是特别喜欢山上的风景。只是梅子不怎么会爬山,来了一次就被吓退了,说下次不想再来。

宋初花在平地没逗留多少工夫,继续上山,很快就到了青莲峰顶下。

青莲庵前后左右一共五幢房子,掩蔽在杂树丛里。站在山脊看,青莲庵又是处于一个低位。要说那些杂树其实也不高大,只是它们站得高,看起来就像是屋宇被它们包围了的样子。

宋初花早先上青莲庵,是替富才和梅子求子,也是替自己求孙子,但现在,她纯粹是为了佛事而来。

第四章

宋初花出门时,梅子已经醒来。天冷,富才又不在家,时常睡到半夜,梅子就会被冻醒。有时候睡了一个整夜,上身是热了,下面还是冰着一样。被子也不能说少盖。再多盖了,又觉得太沉。

梅子知道婆婆一定又是去了青莲庵。

习惯上,宋初花会在头天吃晚饭后,将日历揭去一张。如果第二天是初一或者月半,就念叨一番。那念叨完全是说给她自己听。初一月半是烧香拜佛的日子。而每每听到宋初花念叨,梅子也明白,第二天一早婆婆一定会上青莲庵。今年春上青莲庵来了一位尼姑,法号水云。宋初花拜比自己要小十几岁的水云为师父,成了一名俗家弟子。这两年,婆婆从拜观音求孙子,转到着迷念经拜佛,去青莲庵也成了常事。每逢初一月半,无论晴雨落雪刮大风,都不能阻止她。

成了俗家弟子之后,婆婆除了每天早上吃素,平时逢菩萨生日出道等日子是餐餐必吃素。

梅子读过高中,对吃素念佛之事没有多少兴趣,那次随婆婆一起去青莲庵,多半也是从婆婆的兴。婆媳之间表面上不错,但是梅子明白,自己和婆婆有很多不同之处。然既然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作为小辈的梅子,还是要尽量有小辈的样子。往大里讲,婆婆到底待自己还是不错的地方多点。

除了性格上的差异,梅子觉得自己和婆婆的隔膜主要根源于自己没孩子。当然,为了没生孩子婆婆对自己持一种不祥的目光,那是当初的事了。前年去了城里做过检查之后,原因找到了,是富才不会生。打此之后,婆婆的眼光又换了个样。让梅子感觉到,婆婆不管拿什么眼神来看自己,都是很无聊又很头痛的一件事。

梅子没有做错,遭遇这样的眼神,内心自然会有委屈。然而梅子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惟独能做的,只有梅子自己把持一份小心。那天和之扬在草垛地玩雪,粘了一身稻草末子,梅子躲在牛地后的小屋子,上上下下替自己清理了半天,回到家洗头的时候还是洗下好多草末子来。梅子进门时,和婆婆打过正面,婆婆也没特别来看自己,但梅子看到草末子掉下来,心里总归有起不安。

如果富才是种田的,每天与他一起进门出门,可能会好些。富才是泥水匠,偏偏又随人家工程队去了城里,平时隔三差五才回来一趟,有时候忙起来,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偶尔也有整个月一趟都不回来。

那次洗头洗出草末子来,梅子第二天便没有再去喂牛。梅子没有去,婆婆自己去了。平时其实也是婆婆自己在放牛。那次下雪,梅子说自己想去看看雪,顺便把牛喂了,婆婆没说不好,梅子才去的。

梅子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还是无形中自己被婆婆给箍住了。反正她不快又惧于婆婆的眼神。有时候梅子也会问自己,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或者婆婆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有时候梅子也发现,婆婆根本没有在意自己,那种莫明其妙的眼神只是婆婆的目光无意中和自己的目光撞在一起了,自己想多了关系。

醒来,梅子没有立即起床,窝在没有多少温度的被窝,心里忽然想起之扬来。

关于之扬,梅子以前是无意中听远房侄女夜开花阿欣说来,记忆着。而且这个斑鸠毛的绰号又太特别。

小时候之扬喜欢上大樟树掏斑鸠窝。上了树,下面的孩子问他:“有没有斑鸠?”之扬回答说:“斑鸠没。”

在荒地,没和毛的发音是一样。后来“斑鸠没”就变成了“斑鸠毛”。

梅子还知道,之扬和阿欣的弟弟阿明是同岁,他们还是铁干哥们。之扬的父亲是打炮眼的汉子,外号开达大炮。他母亲是普通的农家妇女,在家搞家庭副业,养长毛兔。梅子还知道之扬有三个妹妹。

知道的大概就是这些。

想起之扬,梅子内心不免有些兴奋,冷被窝慢慢地转和起来。

这两天梅子也在时不时地回味那次和之扬玩雪的情景,最让她起心的细节是之扬把手搭在自己的胸口,后来他又把自己扶起来,还替自己拍掸身上的草末子。

嫁到荒地村之后,梅子便是第一次和后生如此快活地取闹。做姑娘的时候,娘家村里的后生,在田头偶尔也会找自己身上的快乐。然后,梅子感觉着,两者之间似乎有很多的差别,田头的玩乐往往是带着哄笑和戏谑,从来没有在心底里产生过特别的感觉。那天躲在牛地后的小屋清理身上的草末子,浑身也有过一阵火辣辣地发烫。这过程,带着神秘的幸福。

窗帘是拉上的,但窗帘的一个角因为夹子坏了掉下来,让外面天光漏了进来。有一小片蓝天,那种纯色的蓝。还能看到远处的对山一角,近处的村口香樟树一个枝桠。对山朦胧,因为早间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香樟树枝桠却是清晰的,那树叶透着碧色。香樟树不落叶,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天,也带着生机。

春浓的季节,香樟树会开花,梅子喜欢香樟树的芳香,更喜欢香樟树开出的白色小花。花季里,一阵风过,细小的花瓣飘落,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村外沿着遮坑溪有一排风水树,那些树都是香樟树,它们不仅构成一道绿色的屏障,还支撑出一条绿色的林荫道。除了村外,梅子家隔壁的三角道地也有一棵大樟树。如果爬上自家的阁楼,打开窗口就可以看到香樟树的一枝杈横在前檐的屋顶。

当初梅子嫁到荒地村时,还抱怨过荒地偏僻,待她熟悉了荒地村之后,心里就喜欢上了。荒地不仅有青山绿水,还有其它更多的好处。

当然,梅子每每想到自己没有生育,这些好处有意无意会被打去折扣。不过再想想,没有生育又不是自己的事。更与村子无关,与这里的山水无关。

一群飞鸟从香樟树那边飞过。它们的飞翔的影子,它们的叫声,从某种角度看来,意味着春天即将来临。尽管前几天刚下过大雪,但过不了几天,便是立春了。立春在年前,樱桃吃上前。说明明春会来得更早些。

还是想着之扬,梅子心里的不安成了羞臊,血继续往上涌,冷被窝倒出现了些许的温度。

翻了一个身,梅子又接着睡。

梅子是太阳升出山顶半竿子高时起的床。起来之后要做的事,除了洗漱,便是将阊门的里里外外清扫一遍。这是习惯。也不是谁指派给她的任务,是梅子进了这个阊门后,确切点说,是她过了“三日头”之后,从做新媳妇的第四天开始养成的习惯。除非她回娘家或者出远门了。

富才家是独户阊门,老式的那种。有专门的阊门头屋,阊门头屋顶上还镶了几款花砖,有祥云和菊花的图案,也有仙鹤与梅树的图案。门墙是青石打底,青砖砌起来。大门是沉重的杂木板料,涂了黑漆。一对铁环不粗,吊扣上嵌着的不是狮头,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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