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里有乱出牌……”之扬狡辩起来。
夜开花笑了,梅子也跟着笑。她俩的笑有很多区别,夜开花是得意在脸上,梅子是得意在内心。
梅子笑着,膝盖向之扬的大腿靠去。
打完三局,之扬和瑞香输了三局。瑞香后来没说之扬打错,后来拿在手上的确实也是“烂牌”。殊不知风头是在梅子的脚力作用下丢了。
夜开花还想继续玩,梅子说玩得太晚了不好。梅子起身要回家,起身之前拿脚在之扬脚背用力踩了一下,便是给之扬的暗号。
“阿明,你送婶子回家。”夜开花带着命令的口气对弟弟阿明说。
阿明应着。梅子说不用。之扬说:“算了,还是我来送吧。”
夜开花说:“你又不是顺路。”
之杨说:“顺不顺路有什么关系。荒地又不是大地方。”
见之扬这么说,夜开花也就不再说什么。夜开花把大家送到门口。瑞香自顾回家,她家不远。
过了竹园,之扬就对梅子说:“今晚我是输给你了。阿欣姐她倒能高兴好几天。”
梅子拉了之扬一把,不说牌事,问之扬:“这两天都干什么去了?”
“白天上班,晚上就在他们家玩牌。”之扬回答。之扬又问梅子:“今晚你怎么也会跑来玩牌?”
“我来找阿欣说话,阿欣说你也要来,后来又去叫了瑞香。”梅子说着,起手把之扬挽住。“我们走那边,好吗?”
梅子意思是往村外山脚下的路走。
“你不冷吗?”之扬觉得夜晚村外会相对冷。
“有你在,我还会冷吗?你知道我是怎么想你吗?”梅子把之扬再挽个紧。
出了墙弄,外面更黑。不过对之扬和梅子来说,夜色更可爱。夜色会笼罩出他们一个小天地来,这样的天地既是有限,又是无限。他们会有更多的自由,更多的放松。进入梅地,梅子拉住之扬,没说,但显然是要之扬亲她,抱她。三天不见,梅子何尝不想之扬,她迫不及待了。尽管这里和村子还是离着不远。之扬抱住她,又亲了她。亲吻的时间还是那么长,舌尖与舌尖还是那么热烈地在彼此的口腔里做搅拌。两人同时得到了鼓舞。
“走吧。”吻后,梅子对之扬说。
“去你家?”
“阁楼。今晚就我一个人。”
之扬说:“怪不得你家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去过我家?”
“去过。天刚暗下我就去了。没人,所以我又来阿明家了。”
“富才去宋家岙了,今晚应该不会回来。”梅子说着,拉起之扬朝广禄阊门走去。
两人又穿过竹林,来到广禄阊门前的墙弄。梅子拉着之扬小心轻步走过大六房阊门。大六房阊门已经关了,里面也一片安静。再到广禄阊门,梅子看到们依旧紧闭着,里面没有灯亮起,富才肯定没回来。梅子伸出一只手去推门。门尚未碰到,梅子的手突然又收了回来。梅子回头,看看之扬,不说话。
“怎么了?”之扬被梅子这么一看,还以为梅子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梅子不说,拉起之扬就往来的路跑。之扬倒是被吓了一跳,然而也不敢开口问话,只好跟着梅子跑。跑过墙弄,梅子还是拉着之扬跑。折弯向南,那边再过几家就是小桥头,过了小桥头就是去牛厩的路。
“你这是要去哪里?”之扬将梅子拉住,压着声音问她。
“别问。你跟我走。”梅子紧拉着之扬又往村外跑。
“你疯了,你到底要去哪里?”
梅子还是不理之扬,还是继续拉着他跑。
过了小桥头,之扬才有些领悟。
“你不会是去牛厩吧?”
梅子不再跑,缓了下来。回头对之扬说:“对,我就是要去牛厩。去没人能听到我们说话的地方,去能让我大声喊出来的地方……你不敢去吗?”
“我不敢去?”之扬笑了,说:“别说是牛厩,这会你如果想上过云山我也陪你去。”
“吹牛,”梅子说:“我知道你也喜欢吹牛。”
“等会到了牛厩也让你吹吹牛。”之扬说着,笑出声来。
“你才去牛厩吹牛哪。”梅子听出之扬话中话来,她伸手掐了一下之扬的手臂,故意狠声说:“叫你说我。”
之扬不怕他掐,但还是把梅子的手给抓住了。顺手一拉,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梅子,今晚你就大声喊出来吧。”
梅子听之扬这么一说,来了兴致,她索性拿手围住之扬的脖子,双脚悬空,吊在之扬身上。
“我就喊,让你也喊出来……”
这夜,冬日之夜,假如要去描述风景的话,其实是花不去多少笔墨。但对梅子,对之扬来说,或许就不一样了。快乐与幸福往往来自心情,周边的环境能感染人,同样,人也能感染周边的环境。而夜幕下的草垛带着属于自己的个性,怵着。它们或许也有自己的交头接耳,自己的思维活动。然而这些都是无关紧要。之扬索性把梅子抱起,向草垛走去。
“你的肩头还痛吗?”梅子被之扬抱着,两只手还是围着之扬。现在她不是比他大好多岁的女子,更像一位小妹妹,嘴里像是含了糖果,说出来话是甜的,吐出来口气是香的。
“不痛。本来就不痛。”相反,之扬更显男子汉的气息了。
“骗我吧?”
“不骗你。”
“那我今晚还咬你。”
“只要你愿意,就让你咬我。”
“今晚我不咬你,今晚我要喊出来。我喊了你可别吓着……”
“你能喊得多响?能让全世界都能听见吗?”
“能。全世界都能听见。”
“那就喊出来,让全世界都听到你的喊,你的叫,你的奔放,你的歌唱……”
“坏死了,你嘲笑我!”梅子凑上去咬了一下之扬的耳朵。
草垛子的世界自有一种温度,温度来自稻草。显然,这些温度是不够的。之扬把梅子放下,他要精心构筑一个可以供他和梅子用来销魂的温床。
“看到过小猪是怎么钻进草窝吗?”之扬准备起手拔草,回头问梅子。
梅子乐了,打趣着说:“你真以为我们俩是母猪和公猪,还念念不忘提起……”
“我这会没说公猪和母猪,是你自己说的。我说是小猪。”
“……”
“你见过公猪和母猪……”之扬伸手拔稻草。
“还真不忘了,还提……”梅子也拔稻草,她随手将稻草撒在之扬身上,然后改口说:“你像小猪一样钻过草窝吧?”
“当然钻过,你未必没有钻过……”之扬拔了一大把稻草撒在地上。
“我当然也钻过,和你一起,你忘了?”
梅子想起那天雪地里的事,心头又甜蜜起来。之扬也想起那天的事来。
“那天,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起来,当时就那样……”
“你有那个胆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肯定会有这个胆。”
“如果那天你真有这个胆,也许我会把你当成是流氓……”
“那好,今晚我就当一回流氓。”之扬把手上的稻草往梅子身上撒来,几乎是铺天盖地地撒来。
稻草落在梅子身上,乱了,又纷纷落下。
“流氓……”梅子喊。
之扬一把抓住梅子,把她摁在地上。
“我就是流氓,你喊啊……”
“流氓……,流氓强奸啦……救命啊……”梅子果真喊了起来。
梅子再想喊时,之扬把手按在她的裤裆了。
“我不喊了,我情愿被你强奸我了……”
“我不强奸你,我要你忍不住喊出来,让你大声喊……”之扬说,把手伸进梅子的裤裆,用心地掏摸起来。
梅子不动了。梅子拿去挡在自己脸上的稻草,嘴上起了轻微的呻吟。
“我们应该把自己完全盖住,然后脱得光光的……”梅子感觉稻草还是不能完全盖住他们俩的身子。
“这好办,我把草垛给推倒了,我们钻进去。”
之扬说着,起身,果真伸手去推草垛。
草垛不知是谁家的,之扬也全然不顾。草垛本来就在摇晃中,经不得之扬稍微用力,就整个倒了下来。
“真是好办法,你应该早一点说。”
之扬把倒掉的草堆的稻草弄得一团乱糟,然后又往梅子身上撒。撒够了,之扬才钻进草窝。这是今年的晚稻草,稻草还带着香味,只是因为盖了太厚,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应该露出脑袋,要不然会被闷死。”梅子边说边将头上的稻草撩往一边。
两人露了头,身体被稻草包裹,这样平躺着,望着天空。
“夜色真美,还有星星。”梅子说。
“我们这样躺着也很美。”
“之扬,这里是不是要比阁楼好?”
“也许吧。”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
“我就在你身边,还用得着想吗?傻瓜。”梅子动了动身子,让身子平躺变成侧卧,一只手摸索着之扬的下面。感觉这会不是很硬,梅子说:“你这个哪里去了,怎么软软的没了。”
“它可能怕你了。你刚才喊救命,怕别人来抓它……”
“废话!我都说了,我情愿了。起来!”梅子用力摸了之扬一把,命令之扬的下面起来……
第二章
荒地有它荒芜与贫瘠的一面,但荒地又有它繁茂与富庶。春天慢慢回到这群山之间的村庄,人们的欢愉也渐渐多了起来。四周的群山绿起来。遮坑在几场雨水之后饱满起来。最孤独的沙朴树重新融入到香樟树绿的队伍中。早已卸去冬装的荒地村人,个个变得精神起来。他们或者去南山畈下田料理农耕,或者上山去打理自家的果园。也有人去山外寻找活儿……在乡下,大凡会找事做的人不会轻易说自己活着无聊。
广禄阊门的宋初花今天又上过云山去了。不过今天宋初花不是去过云山的青莲庵。宋初花出门时腰间系着布褴,手里拿着布袋。对习惯了每年清明后谷雨前都要上山去采野山茶的宋初花来说,今年的任务似乎特别重。
失散多年的自己的叔叔的两个儿子春节时候回到了宋家岙,一段亲情重新又衔接上了。宋初花得知两位兄弟喜欢喝乡下的土茶,于是答应今年要送他们家乡的好茶。过云山的野山茶是有名的。
虽然两位兄弟的到来,让宋初花又记忆起了自己辛酸的身世,但这辛酸毕竟是过去的事。母亲木槿之初是叔叔家的佣人,后来宋初花父亲看上了她。父亲从来没有给母亲过正式的名份,但母亲木槿仍旧死心塌地地成了父亲的人。宋初花记得,自己七岁那年,父亲病亡之后她才由母亲带着来到宋家岙。好在大妈是个好人,收留了她们母女。说起叔叔,其实母亲一直也记着叔叔的好。母亲木槿生前说过,要不是叔叔当时在上海收留自己,作为孤儿的她,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忘记过去,让亲情留下来,宋初花这样想。
其实,宋初花也只能这样想。除了自己的出身,宋初花的不幸更在于她嫁到宋家岙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丈夫那么年轻就走。丈夫走了,好歹留下了儿子富才,然而富才的没有生育能力,不仅让广禄阊门断了后,还断了自己的希望。那希望恰又是唯一的。宋初花不敢多思多想。
宋初花不敢多思多想,但有时面对了问题,宋初花又不得不多想。上山,宋初花回头望望村子,广禄阊门就在不远的地方。虽然阊门不显眼,但宋初花还是一眼就认出它来。宋初花出门时,媳妇梅子正在阊门里洗衣裳。年前,宋初花从宋家岙回来,听说一件事。说隔壁大六房的媳妇庙脚跟娘子和九家堂前的桂香在遮坑打起来了,两人打架是因为自己媳妇梅子的事。桂香看到梅子在背后说梅子不会生,是只不下蛋的鸡。这话让刚好在一旁的庙脚跟娘子听到,庙脚跟娘子只说了一句,别在背后嚼人家的长短,桂香不服而骂了庙脚跟娘子。两人就这么由吵变成打,结果还打到水里去了。
说心里话,宋初花因为儿子没有生育能力,内心是愧对着梅子。梅子没有怨言过,还是好好地跟着自己的儿子和自己过日子。平心而论,梅子是个不错的媳妇。听说人家为自己的媳妇吵架,虽然矛头没有直接对自己的媳妇,但让宋初花听来,心里总会搁着不是滋味。宋初花想过给梅子引养孩子。在宋家岙,她姐姐初云也提起过这事,姐姐初云还自有想法。对于姐姐的那个想法,宋初花心里怎么也通不过。
宋初花为难着,矛盾着,但这会似乎又让她心乱了。有些事情她还不得不想。
春到了,村子里每个夜晚都能听到猫叫春。宋初花不仅听到猫叫春,隐约还听到自家阁楼有什么动向。起初,宋初花以为是叫春的猫咪在自己家的阁楼捣鼓什么。后来一次宋初花听到声响,好像不是简单的动向。微微的呻吟声是人发出来。这声音对宋初花自己来说,早已是远去了,但她毕竟是女人,是有经历的女人。宋初花为此守候过几夜,但她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
媳妇的房间在阊门里边,所有进出的人都需要经过自己的房间。宋初花又想,可能是自己听错了。疑疑惑惑中的宋初花到底没从媳妇梅子那里看出什么来。
也就是不久前,宋初花上茅厕时才有了新的发现。平素时,宋初花上茅厕,总能见到一段时间里,有梅子坐厕留下的痕迹。但过了年,宋初花没有再看到梅子来过红。这似乎又成了宋初花的一份疑惑。
然而,宋初花总不能直接去问媳妇。思来想去,不能不让宋初花心头乱麻起来。
宋初花心乱,而不会让人家婆婆那样,一旦发现自己的媳妇有什么不轨之后,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出来。宋初花不声张,更不去媳妇面前责难甚至辱骂。宋初花清楚自己儿子的缺陷,还有她姐姐初云向她说的话。初云意思是找个合适的人借种要一个孩子也未尝不可。初云没妹妹宋初花聪明,心眼也没宋初花多。宋初花也是旧社会过来的人,知道借种是怎么回事。宋初花心眼多,她是怕“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宋初花怕弄不好丢了媳妇人。
初云的道理,说抱养的孩子一个亲都没有,借种的起码有娘亲。这个道理宋初花不是不懂。
这样的事情也不好找人去商量,也不好直接拿话问媳妇。
宋初花上山,采着茶,眼睛还不时投落山下来。肚子里论来理去,觉得还是因为自己命苦。因此伤心,因此想流泪。尽管这般岁数了,伤心时还是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之余,也想起死去的富才的爹。以前宋初花没有怪过死人,今天突然生了这个念头。要不是他那么早死,她宋初花不会只有富才一个儿子。和她同般年纪的家庭,哪家只有一个孩子。他们的生育年代正是提倡“光荣妈妈”的年代,多子光荣。
想多了,宋初花又觉得没有意思。思路又转回到梅子身上,她想到了结果。万一梅子有人了,又真的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梅子会怎么做?自己又该怎么看待梅子?富才又会是什么态度?对方的男人又是谁……问题太多了。这些问题几乎是一列长长的火车,在宋初花的心头带着声响驶过。火车去了,不会回来,那是暂时的。火车去了,到底还是会回来。反反复复,宋初花差点看不清眼前的茶芽。
今年不是暖春,茶叶新苗只能说是茶芽。不过有耐心的话,采摘了这样的茶芽做成的茶,才是上好的茶。也有人在不远处采茶。也有人看到了宋初花。
“婶子。”不远处有人看到了宋初花,喊起来。
宋初花听到喊声,抬眼看过去。
“传秀。是你啊。”
宋初花见是传秀,便和传秀打起招呼来。
“今年茶采不拢。”传秀生性急躁,对茶叶还小似乎有些不耐心了。
“天冷。要不去朝南山看看。”
“朝南山那边肯定被潺塬人采完了。听说她们半个月前就开始上山了。”
“你又不打算去卖,有就采几片,没就拉到。我今年倒是答应两个兄弟了,没办法。”
“对了,你两个上海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我听梅子说起过,我也糊涂了。”
“是我叔叔家的儿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
“是这样。上海人还真有心,老远跑来寻根找亲的。”
“他们也是无可思量,写了信找找信息。他们还以为宋家岙已经没亲人了。俩兄弟说,要知道宋家岙还是兄弟姐妹在,早就过来了。我的两个兄弟其实也很命苦。听他们说起,叔叔婶婶解放前就死了。”
“哦。怪不得老远也要过来见你们。这下好了,您娘家……”
传秀本想说宋初花娘家人丁兴旺了,但转念一想,人丁兴旺这话不能冲宋初花说。宋初花娘家人丁兴旺,但广禄阊门却是另一番情形。不过广禄阊门好歹还有富才姑妈留下的三个孩子,那就是顺才和他的两个姐姐,要不还真是门庭冷落了。然而,话说回来,顺才到底只是广禄阊门的外甥。节头节面会上门来,但平素里还是冷清的广禄阊门。
“传秀,我想问你一件事。”宋初花趁这会近处没人,想和传秀说说梅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