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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说时光如水,世事无情,白驹过隙,却恰如此,转眼,谁都无法捉摸和把握的时间,在从容迈过二十一世纪的门槛之后,分毫不在意这世间种种人群的感叹和唏嘘,翩然难留,自顾地往前走,这不,又已径自过了三、四个年头。
这年开春的时候,全国的两会如期召开。
这次两会其中涉及的一个内容是机构改革,之一的重要决定事项,对盘山自治州金融管理局来说,特别是对于作为该局一把手的顾局长来说,可谓生死攸关、意义非凡。
本来,地域政治决定了,国家两会这样重大的政治事件,在偏远到连夜郎国都还再须往南走好长时间的盘山这个地方,民众或官吏们,也就是借了现代通讯工具非常发达,才有机缘知道一些模糊的概念:哦,有那么一个会议,这个会议还会决定给谁当什么官,不给谁当什么官。要不然,中央要给什么人当什么官,向来把人生归结于宿命的民众只能凭朴素的意识来理解,比如命相说,风水说,八字说,比如是感慨谁家祖坟冒青烟,总之是说该谁发了,诸如此类等等。即使到对官场信息全身关注,对官场趋之若骛,又往往自命不凡的人们来说,比如顾局长他们这样不入流、不够级的七品风尘俗吏,是没有任何可以连接起来的联系的,如果真正谈了有身家性命的切身利益联系,真正能够关心也有资格去关心这个会议的,那是皇城根儿的人才会有些许真切体会,而到了封疆的各地,也都非省级以上的正二八经的品制内所称的官员不可的。
但是两会有个重大决定,就是金融监管职能分设,便足以将顾局长,包括他下属的近三百号人的神经绷紧起来了。
很奇怪,中国的行政机构改革总是透着无从让人捉摸的邪乎滋味,就在本次两会前,仿佛被风吹皱了的池水,盘山的外界,包括一些老到的民间政治家们,早闹得纷纷扬扬,想象的翅膀是无法抑制地飞扬起来了,总传言说,现今我们的机构重复设立太严重,冗员过于繁沉了,应该大力改革,减少机构和人员,真正作到精兵简政,以此达到节约行政运行成本,减轻纳税人负担的目的。
但这些习惯聒噪和喋喋不休的人们实在太肤浅、太无知、太不懂政治了!中国人口这样多,文化传统如此深厚,如此积重难返,什么是最大的政治显得尤其紧迫和重要?无论什么时候,稳定才是最大的政治,那么怎样保证稳定呢?惟有保证人们吃饭的碗,才能换取最大的稳定嘛!
退转百年,连那个老大粗的民国总统黎元洪都会说“有饭大家吃”这样最为精辟的政治口号不是?
因为要按照“国际惯例”,我们对外改革开放获取一个最直接、最重大的成果,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什么都来个“按照国际惯例”了,国家决定要将金融监管职能分设,也就是另外成立一个全新的隶属国务院的机构,名称唤为“银行监督管理委员会”,具体到盘山的金融管理当局,事实上就面临了一个分家的严峻问题了。
职责划分是十分清楚的,原来的金融管理局,主要负责宏观金融管理和提供金融服务,而新成立的监管局,当然就是负责银行机构的设立、撤消以及市场准入和退出,包括高级管理人员的管理、业务合规性的监督检查和处罚等等。
这样的改革结果,就是更削弱了以往就少得可怜的权力范围了。凭心而论,顾局长他们这个金融管理局,虽说戴了中央直属这顶大得吓人的帽子,但在盘山包括全国的各个地区,都可能也算最是务虚的部门了,权力权力,管人才最显威力和魅力呢,但是统共算来,全州近四百万人,轮到他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可以直接说了算的,也就是这区区可怜的三百人左右而已。部门职责听起来也很宽泛,比如制定和执行货币政策,比如负责金融统计、管理人民币流通、经理国库、提供金融服务等等,但一较真了看,却都属于苍白的泡沫一般,是经不起轻轻一弹,就破了的。比如在上世纪还比较流行的一项工作内容——货币流通调查,也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物资与货币流通空前加速,在八九十年代就悄悄销声匿迹了,而且即便包括一些看来十分紧要,与职责联系分外密切的调查题目,从上级局那里分发下来,借了这样宛然尚方宝剑似的由头,可以大摇大摆、煞有介事地进村入户搞调查的时候,出现的许多镜头和场景,也会令人尴尬和愤慨不已——面对他们有声有色、振振有辞的问卷或口头提问,真诚的民众竟然云天雾里、不着边际,却又真诚地显示出使人无法怀疑的懵懂:“你们到底是什么银行啊?”有些被搞怕了的村民,居然还会可笑地将他们怀疑为税务局或者计划生育办公室的便衣,见了面,永远保持着谨慎而躲闪的姿态,态度生硬,三缄其口,是再难配合的,更不要说那些世事难以洞明、人情无法练达的工作组,他们偶尔深入到了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偏远地方,这时候想指望寻机蹭回农家可口的饭菜,其势就直比登天之难喽。
所以这样的背景下,虽说事前就听了机构改革的许多风声雨声,但真正到了这样的时刻,真正将把自己手里捏着的一些对金融企业紧箍咒一样的东西拿走——比如高级人员资格管理、比如业务市场的准入和退出,尤其是那些炙手可热的处罚权的时候,纵是经历了种种风雨和坎坷的官场老手,吏海真神,顾局长还是觉得这样的风波起得十分突兀,紧凑得让人无法提防,很有晴天霹雳的意味,不觉十分的失落和茫然,径自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上级的分家命令和方案居然就极其快速地传达下来了。
按照这个命令和方案,目前三百余号人里,剥离出去专门组成另外一个局的人,就需达到六七十个人,局领导呢,也出去两个,暂时分任正职和副职,粗粗匡算,今后能够随自己使唤的人,就也锐减到只剩区区的两百多号人了。
什么叫“剜肉”样的疼,顾局长这时候终于体会到了。
可还必须依然保持着党的干部心地光明、襟怀坦荡、大公无私的外表和姿态,顾局长在收到这个文件后,迟迟思考了好几天,终觉无法捂住这如火如山的命令,于是用平淡无奇的口气通知办公室的王主任说,第二天早上8:30时召开党委会,有重大事项要商谈和作出决议。
但奇哉怪也,中国的事情往往这样,越是主观上希望保密的东西,就越不保密。
第二天上班时,参加会议的人都很准时地到会了,却又仿佛不经意地相约了一般,彼此少了往日的插诨打科的说笑,个个严肃得真佛一般,有的沉思,有的盯着天花板,有的干脆不住地摩挲着自己手里的茶杯,玩转过去,又捏拢过来,翻了盖子,看着是想喝茶,却又默然放下,只一味的不说话,空气严肃和凝结得霜降一般。
后面进来的顾局长更是高深莫测,些许的表情都无法让人捕捉得到,他坐了下来,干巴巴地操着生硬的语气说:“上级重要文件。”
之后就是全文照读了总部的命令。
又之后,他也少了往日环顾四周的习惯,依然用难以揣摩味道的口气对大家说:
“按照这个分家方案,大家作个发言,谈谈自己的看法和意见,看我们州的这个工作该怎么推开,确保如期完成这项工作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