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有事。”黄律师感觉到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在向他走来,他想回避。
“什么鸟事?”徐主任熟人开直腔,下命令似的口气,“天大的事你也得来!”
黄律师最怕这种因为关系太深而不能拒绝的邀请,便直言不讳地说:“那你跟我说实话,这顿饭是谁请的?”
“你不管是谁请的,来就是了!”徐主任说,“放心!反正不是阶级敌人请的!也不是鸿门宴,更不会在酒里下毒药,出了事我负责!”
“你不说清白,我就不来。”黄律师这回是要打破沙锅纹到底了。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本来是我要请你吃这顿饭的,但人家说一定要他请,我只好借花献佛,先免了,待这场官司下地,我再另行请你的客。”
“你说清楚!究竟是谁请的客?”黄律师已经听出了徐主任这些话背后的潜台词了,可他还是不想放弃自己的原则。
“你来不来?”徐主任绕过这个最敏感的问题,以老朋友自居,口气非常的咄咄逼人了。
“我还是那话,说清楚我就来,不说清楚我就不来!”黄律师其实已经有了心里证实,但他还是想找到某种明确的说法,从而成为他开脱的理由。
“要我说清楚可以,但你必须先答应你一定来!”徐主任也拿出了他先发制人的手段。
“再说吧。”
“不能再说,你答应不答应?”
“你说吧。”黄律师不无暗示却也是模梭两可的态度,从而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徐主任就以为这是一种承诺,便直言不讳地说:“实话告诉你吧!这顿饭是马菊花一定要请的,她点名要你来,说是要感谢你给她联系了我们。”
“那我不来!”黄律师态度坚定地说。
“哎?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徐主任急了,“这可不是你一向的风格呀!”
黄律师觉得有必要拿出自己的明确态度,说:“明说吧!是你请客,那我没办法,恭敬不如从命!是人家请客,我不能来!要来,也是将来的事。现在我是绝对不能来。”
“为什么?”徐主任不解地问。
“你想想。”黄律师不无暗示地说,“我是被告兰香的全权代理人,兰香是杀死她丈夫的犯罪嫌疑人,我能来吗?”
“我觉得这没关系。”徐主任并不大惊小怪地说,“她对兰香有不共戴天之仇,对你一个律师,也许没有什么。”
“如果我接受了她的吃请,可就是没有什么也会有什么了。”黄律师说。
“多虑了吧。”徐主任简言之,“或者,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
“饶了我吧。”黄律师几乎算是求情了。
“那这样吧!”徐主任说,“我待会儿跟东家商量,看她能不能把这顿酒席给退了,如果退不掉,就叫她把这顿酒的东家主权给让了,由我来做东,你看怎么样?”
“再说吧。”黄律师说。
“怎么又是再说?行,还是不行?如果算是我请客,你来不来?”
“真是你请客,我来。”
“那好!就这样定了!待会儿我给你打电话!”
黄律师总算能够放下话筒了,可那心里,还是很放不下。一会,徐主任一定会打来电话,要他去。他不想去,又不能不去。这种无法拒绝的吃请,就像一张莫大的蜘蛛网,无形地起着捆绑人的作用。尽管国家三令五声,甚至有具体文件明确规定,规章制度历历在目,国家公务人员不能接受当事人的吃请,可吃请还是照常进行,只不过方式在不断地变换,从直接吃请到变相吃请,从公开吃请到秘密吃请。吃请,就像一种病毒感染,大家都传上了,大家都没有免疫力,谁不接受就像是不正常。久而久之,吃请就成了一种习惯,乃至一种时尚,甚至是必要的程序。谁要想办事,不吃请,就不能开路。办事的人,不吃请,就没精神,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想发态度。吃惯了嘴的人,像是染上了毒瘾,三五天没人请,就心里不舒服,实在没人吃请,就朋友之间互相吃请。随着吃请,其它的腐化方式紧紧跟上,打牌故意输,吃完饭请人唱歌,跳舞,星期天请人钓鱼,等等小恩小惠,就开始腐蚀人的灵魂,渐渐发展到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得人钱财,替人消灾,帮人办事。正直与邪恶,公正与偏袒,大是大非的原则,乃至法律,就在这种看不见的战线中失去了能见度,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社会现象!然而,谁又能把这种现象怎么样呢?大家都这样,你一个人不这样,就没人跟你玩,不跟你说真心话,不帮你办事,尽给你出难题,甚至故意跟你过不去,让你难堪,适当的时候,还会突然给你一两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或者干脆给你一个致命的打击,让你从此抬不起头来。如果你还是不屈服,有一天你还不明白你是怎么倒了霉的。
想当年,他把律师看得是何等神圣!也正因此,他才愿意把毕生的精力献身律师这个伟大的行当!而当他真正进入了这个行当,他才知道要行好每一步路,该是何等的艰难曲折!尤其是在人人都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很多人都被钱折磨得快要疯了的现在,做一个正直的律师,光明磊落的律师,真是太不容易了。
感慨万千地想了这么多,徐主任一个电话,黄律师还是没有办法拒绝,这是一种特别难以抵抗的诱惑。这种诱惑,就像温床一样,人只要一躺上去,就不想起来。同时,这种诱惑还是一种强烈的暗示,如果你不接受,就意味着很多不够朋友,那么,日后你将会在工作中遭遇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和无援。一个人是这样,一个想要求人办事的单位,甚至一个国家也都这样!
请客的方式是转换了,徐主任亲自点菜,原来要请客的主人,来也没来。然而,黄律师还是不难从徐主任那点菜的大方中看出,这顿饭美其名曰是徐主任请客,其实很可能仍然是马菊花做东,只是让徐主任出面。如果仅仅是律师所徐主任方面请客,他是绝对舍不得这一顿上千元的开销的。
当黄律师其实早已明白这一点,却还是照样坐在那里接受这种特殊形式的吃请时,他突然有了一种进入圈套的感觉。他多么希望能解开这种圈套,却没有力量。他与所有在场人的区别,也许只有一点,那就是别人都显得很糊涂,而他却很明白。他也明知别人的糊涂是装出来的,但他就是不愿意装出那种半夜卖屁股,假装糊涂的恶心样子。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面红耳赤的黄律师扯着个头很小的徐主任的膀子,不无暗示地红着脸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希望你再也不要把我扯进来!”
徐主任半天没明白他说的啥意思,未了明白了,禁不住哈哈一笑,说:“我办事,你放心!”
歪歪倒倒地回到家里,黄律师刚想好好休息休息,清醒清醒,电话铃声又响了。黄律师害怕听到电话铃声,他怕又是哪位朋友来约他接受某人的吃请。他有意不去接,但那电话却很有耐心地响,一直响到黄律师不得不拿起话筒。
打来电话的是马菊花,她装聋作哑不提那顿饭的事,却以一个法律的无知者,对黄律师提出有关这场赔偿案官司的种种疑问。黄律师真想对着话筒大吼一声,甚至想骂娘,但他还是不无耐心地对马菊花作了一些具体解释,不只是因为他是个律师,没有这个拒绝他人咨询法律范围之内的种种提问的权利,而是因为他明显已经感觉到他被套上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套,这个圈套就像是孙悟空头上的那道金钢箍,甩不脱,取不掉,而且让人一念就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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