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言而有信,把在中带走,果然只是每天载去练琴,晚上再去接了回家。
给在中安顿的房间,舒服的不像话,又大又暖和,一整栋房子,独在中这间洒满阳光,king…size的大床每天更换床单,除此之外,在中放的任何一样东西,即使是只钢笔,也绝不会变动位置。每天走之前和回来之后,总有准备好的简餐,逢得左眼有时间,便到市区的餐厅去吃顿好的。可在中却一直瘦了下去。
在中其实也明白,左眼俨然是把自己软禁起来了。
连自由都全部是左眼赐予的。
除了左眼和小提琴,在中再也得不到以外的任何消息。
他心里清楚,自己是被隔离开了。
世界在每天固定的路线里渐渐远去了。
什么都没有了。
在中的灵魂,每天在琴弦上奏响,既而在琴弦上落寂,纯净的像是个神甫。
心也慢慢空了。
空的像是琴身,一敲,便有“咚咚”的回声。
左眼每天晚上休息之前,都会来听在中拉一会儿小提琴曲。
在中演奏的时候,他就默默坐在窗边,脸隐在暗处,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其实在中一直都想问左眼是不是也会拉小提琴,可是,和左眼呆的时间久了,慢慢连话都不想说了。
两个人很默契的对允浩只字不提,在中也慢慢感觉似乎允浩的样子已经久远了,模糊了。只是在无人的夜里,还会对颈子里空空的感觉不适应,无论把自己包裹的多么严,还是会觉得很冷,凌晨的时候愕然从梦中惊醒,去找寻一个温暖宽容的拥抱时,会空荡荡的,什么也找不到。
但是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一成不变的平静。
那天和左眼一起吃了晚饭,还未到惯例的听琴时间,在中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手头的小提琴发呆。
在中现在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常常从一个时间恍惚过去,再清醒的时候,已经一两个小时以后的另一个时间了。他无法得知自己在这一两个小时之内想了些什么,似乎是死过去了一样,往往打了个冷战才又挣扎着活转回来。
脑子放空的时候,一直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在中反射性的跳了起来,像被毒蛇咬到了一般瞪眼看着骤然亮起来的屏幕。
那上面已经不再是允浩的头像了,早就换成了手机自带的图片,可是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号码,还是一跃进入了在中的眼帘。
刹那间在中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对这个号码,自己内心深处竟是这么的害怕,像是怕那听筒里会猛然刺出一把刀一样,想要躲的远远的。
但震动一直没有停止,锲而不舍的推动手机在床单上移动着,在中呆呆地站了好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中……”左眼的声音,蓦的透过门传了进来。
在中本能地跳上床去,一把抓起手机藏在怀里,拉起被子盖紧了自己,然后背对着门躺着。
“在中…怎么躺下了?”左眼走了进来,边靠近床头,边疑惑地问道。
“不太舒服……想睡了……”在中出乎意料的快速答道。声音闷闷的。手机在他胸前震个不停,震的胸口发麻。
“恩?”左眼一条腿支上床沿,探出手去想靠近在中。
在中把头缩进了被子深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没关系……只是想睡了……”
左眼在床头默默待了一会儿,然后轻笑了一下。
在中感到床体一浮,知道左眼已经从床上离开了。
“难得你闹点小性子……那就休息吧……”左眼说着,熄灭了床头灯,留了一盏橙黄的地灯,又站了稍许,才轻轻走了出去。
门匙小声闭起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在中才从被间探出头来,这才发现,双手已经满是汗的把手机都焐湿了。但是,震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
在中看着屏幕发呆,一遍一遍的研究那个号码,研究了许久,觉得嘴上一疼,抬手一摸,已经流血了。一排牙印深的都能摸出来是哪一颗牙。
然后在中觉得自己真傻,傻的出奇。
鸩(第二部44)'原'
手机之所以还带在身边,就是为了等妹妹的电话,怕断了与她的联系,走了也不能去送她。要不然的话,早就丢弃了,因为那个人,再也不可能会给他打电话。
刚才那一通,恐怕不是误拨,就是涟漪又想假借允浩之口对他宣告什么了吧?
也许要告诉自己,结婚的日子定在哪一天了;或者,她已经怀孕了;或者……太多的或者了,可是都与自己无关。
在中慢慢躺平,扔下手机双手蒙面,眼睛也不由地闭了起来。
只过了一小会儿,手边的手机又“嗡嗡”地震了起来。
这一次在中没有犹豫,看也没看便按下了接听键。
“喂……”
自己的声音沙沙的荡漾开来。
听筒那端却没有声响。
在中把话筒凑在耳边,等待着里面的“或许”。
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喂?”
在中微微把眼睛张开一条缝,无奈地又应了一声。
那边似乎传来了似有似无的沉重的呼吸声。
声音不大,可是那种疲劳感,在中太熟悉了。
于是赫然睁大了眼睛,话却卡在喉咙。
刹那间,亲近的不能再亲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气息密密匝匝的包围了上来,浓的几乎让在中窒息。
“允……”想发出的音节发到一半就被呼啸的情绪冲散了,在中头脑热的发烫,简直要烧着一般灼痛了神经。
那边只极轻微的叹了一口气。
就这一声叹息,险些把在中的眼泪逼了出来:
“允…浩……吗?”
在中的声音走了形,为了遏制自己不断抖动的手臂,他狠狠地用身体侧压上去,然后才感到,原来全身都在颤抖。
“是你吗……允浩……”
“……已经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为什么……”那令在中几度大喜大悲的声线低缓的编织了出来。
“为什么……现在才……”
为什么直到现在,你才打电话给我……?
“我……你……”那边的话语,和这边是一样的破碎。
“那天…我拼命的叫你…你都不回头……我找过你……可是找不到……你…你还……不相信我……”在中觉得好委屈,委屈的想要咬电话那端的那个人,想要狠狠的打他,重重的刺他,恨的齿根发痒,可是,却遏制不住地想回到他的身边,遏制不住地想把所有的不悦和愤懑全倒给他听。“现在为什么又……”
“…我……突然想再见你一面……”允浩的声音慢悠悠的,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在中刚想高兴,却猛得意识到了这句话里的不对劲。多了很多隔阂,多了很多客气,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离伤,好象紧跟着要宣判死刑似的。
“我在这房间里坐了几个小时了……我在想你以前坐在这儿等我的样子……我在回想曾经几次让你这样等到最后却等不来我……”允浩说话从来没有这样慢过。
“……”在中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一定曾经爱过我……你肯一次又一次这样等我…所以你一定爱过我……是不是金在中……?”允浩很平静地问,在中却害怕了。这语气,说不出的怪。
“曾经……?”可是,说什么“曾经”?怎么会是“曾经”?
“…曾经也是有过一点点幸福感的吧……?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觉得恶心的吧……?”还是那要急死人的温吞口气。
“郑允浩,你在说什么……什么恶心……什么时候恶心过了……?”在中身体抖的快要不行,可是,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生气。
“郑允浩拉着你的手的时候、郑允浩抱着你的时候、不管你去哪里,郑允浩都跟着你,生怕你丢了的时候、郑允浩想你的时候、郑允浩离开你就不行的时候,你曾经真心的回应过他吗?你一次又一次等他到深夜等不来只好一个人睡的时候,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你说呢……你说呢……恩?……你说呢……”在中脚痉挛般的卷起,身体也快要卷成一团了,硕大的床上,在中只占了小小的一隅,可是,逼人的寒意却阴森森的挤兑上来,骇人的冷。
“那么,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什么……?!你说了些什么……?允浩,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在中脑子里轰然作响,五内俱焚。
“金在中……桌子上已经有灰尘了……厨房里干净的不像话……金在中……金……在中……你有很久都没回来了吧……?”
在中喘息不得。
“你和那人在一起。”允浩说得笃定,让在中不由怀疑,这才是他今晚打电话来的真正目的。
“你……你果然还是不相信……我……”在中声音小的像在对自己说,可是说完了,自己也气馁。确实,确确实实,是和“那人”在一起,不仅在一起了,还以想要忘掉郑允浩为借口,那么,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什么时候结婚……?”
这次轮到允浩无声无息了。
“我……我可以用小提琴为你拉婚礼进行曲……郑允浩……我没有钱送你别的,就送你这个……作为礼物……”在中觉得脸上凉,用手抹了一把,本以为会是泪,结果却什么也没有。
“…你说什么……?”四个字,有两个字都险些没有发出来。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挂了吧……”在中摇着头,摇的天旋地转。
“你……!你……我……”半天,也接不下去的话。
“让你白白等过的这几个小时,恐怕我也没机会还给你了……你走吧……”明明是不再挽留允浩,在中却觉得自己才是被放逐的那一个。
“为什么你该知道的都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却全知道了……?”
“你……不也是吗……?”
两个人持续着似懂非懂的对话。
“我想过我们会有这么一天的……”允浩叹了口气,恨恨地说,“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我们…我们挂了吧……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在中坚持不下去了。
“金在中…你连个解释都不肯给我吗……?”
“有什么用……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在中手攥的快要碎掉了,可是真正想说的话,哪里还有时间说清楚?
“那我们……”允浩言辞哽了大半。
“……”在中难受的快要昏过去了。
“我们……完了么……?”
“完…?完不完的……不是一直都是你说了算的么?允浩……不是你么……我们两个人…你说开始便要开始……你说结束就会结束……”在中低低地说,生怕情绪会杀了自己。
“你爱过我么……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幸福过吗……你离开我…是因为厌倦了……还是恶心了……?”允浩也放低了声音,瞬间,好象姿态也放低了。
“…我从来没有恶心过……可是允浩……我现在觉得恶心……我想吐……我想把你吐出去……从我的胃…我的心…我的身体和血管里吐出去……”
“…我…我们……是不是疯了……”允浩无比烦闷和焦躁,但声调却固执的控制着。
“……允浩……允浩……让我再叫你一次允浩吧……”在中头“突突”地跳着疼,拼命吸气,却吸不进鼻腔活着的感觉。
“……真的不回来了么……我再等等……”
“别等了……别等了允浩……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断断续续的对话直到手机的最后一丝电力耗尽时彻底断掉了,允浩夹杂着愤怒和绝望以及深深的疲乏的声音从听筒里消失的刹那,在中剧烈的咳嗽起来,口水、汗水混杂着从痉挛的身体源头溢出来,在中咳嗽的像要把五脏六腑都震出来一样,但是,一滴泪水也没有。
原本以为一切都会转回从前的,可是,那一句“你和他在一起”却成了命运的股道,被巨大的力量扳开,向两个方向越岔越远了。
我和他在一起。
你和她在一起。
我们还需要什么解释?!
在中寒怆的笑起来,笑不可抑。怕被左眼听到,他把脸埋进枕头里,身体却上下震颤着,抖动个不停。笑声从厚厚的棉絮间挤出来,走了形。
门外从头至尾都默默站着的人,也慢慢地离开了。
第二天艰难的起床的在中一脸惨白。
一开口就咳嗽。
“家里很冷么?怎么咳嗽起来了?要去看医生么?”
左眼坐在餐桌对面,蹙眉问这头边咳嗽边强行下咽面前早餐的在中。
在中摇摇头,灿然一笑,很高兴很轻松的样子。
左眼看他笑,不作声的站起身靠了过来。
“昨晚没休息好?睡的不是挺早么?身体不舒服?”
又是三个问题。
在中又是摇头。
“今天在家呆着吧,我去给你请假,好不好?”左眼抬手去抚在中额头。
在中微微后仰让开了左眼的手,自己的手却抬起来,拉住了尴尬停在空中触空了额角的手指:
“这里不是我家…我想回家了……”
在中说话的时候,声音哑到不行。
左眼默然了半天。
在中就那么仰着头,和和气气地笑着,看着左眼,一点都不着急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这儿不是你家?”左眼重复了一遍在中的话。
“不是。”在中斩钉截铁,却还是笑。
笑的倒有些阴恻恻的感觉了。
“一定要回去么?”左眼反手拉住了在中还覆盖在自己掌心的手。
“恩。”在中也不反抗,任他拉着,“在这里我不快乐。不舒服。”
“我要是不许呢?”左眼空着的一只手也抬起来,轻触在中脸颊,轻轻地摩挲着。
“那就不回去。但我会更不舒服的。说不定会死的。”在中抬头温顺的笑,像只讨巧的小动物,说的话却让左眼又一阵沉默。
“好。我送你回去。”
左眼额头的青筋不着痕迹的显露出来,但很快又隐去了。他晃了晃在中的手,像哄孩子似的拍了拍在中的脸。
在中笑着低下头,继续吃面前的东西。餐刀在盘子上“吱扭吱扭”作响,却一刀一刀切在空处,叉子叉起的,还是整块整块的熟肉。
离开左眼的大宅去乐团的时候,在中的喉咙已经全肿了,他戴了口罩却倔强的要左眼载他去练琴,左眼拗不过,也没动真格的违背他心意,于是依言把他送去了。
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有在中自己心里最清楚。
幸亏早上吃的多,一天的练习下来,在中除了眼前金星直冒之外,好歹也算是撑下来了。中午在乐团吃饭的时候,每吞咽一次喉咙就钻心的疼。每吞咽一次在中就狠狠地骂自己一回。因为每一次他都会想起允浩当初声带出血却带着自己东躲西藏的样子,每想起一次,他就更疼。
傍晚从乐团出来的时候,左眼果然已经等着了。
看的出来,他的脸色也不好。眼睛总是微微眯着,一路上也不说话。
在中把大半张脸藏进口罩里,也毫无打破沉默的意思。
送自己到家门口,在中便堵在门口,回身看着左眼,摆明了不想让左眼踏入半步的态度。
左眼本来已经下了车,车门还没关起就看到在中站在门前盯着自己,两只眼睛弯弯的,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犯困,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你好好休息。”左眼敞着车门走到在中跟前,递过一个小盒子,随着动作,里面传出物体颗粒碰撞的声音,在中知道是药。
“谢谢。”一说话,就又咳嗽起了头,停也停不住,在中也不想忍,就那么咳嗽下去,咳嗽的腰都直不起来。
左眼一手扶着在中,一手在他背上拍拍抚抚,好一会儿才又静了下来。
“在中,我就再让你任性这一次。你这么折腾自己,可别后悔。”
在中闻言有点惊慌地抬头去看左眼,看他两眼灼灼,眉间一团淡淡的黑气,知道他是气自己又要回来,所以慢慢摘掉口罩,双唇发青,还有点剧烈咳嗽后的微抖:
“左眼,我谢谢你…这次依了我……我谢谢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左眼的脸上陡生寒意,口上却缓缓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什么不给你呢?”话音落时下颚一抬朝门里示意了一下,“快进去吧。外面凉着呢。”
在中看看他,点点头,又笑了笑,心里也奇怪左眼这次怎么这么好说话。
一笑不打紧,嘴唇上的一层干皮裂开了,一道血腥气立刻冲进鼻腔,在中刚想去擦,左眼的麝香气便浓浓包裹上来,一个吻湿湿的就落下了。
在中不适地后退了一步,左眼却不容他有半点抗拒,紧追一步反而把吻加深了。
在中本来就呼吸不畅,更加不愿意在自己家门前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于是又退一步,两臂一使劲,把左眼推开了。
左眼眉头一皱,看着在中,怒气隐约现出。
“脏……”在中喘了口气,一喘气就又咳嗽起来,于是边咳嗽边挥手解释。
左眼冷笑了一声,说:“脏什么,你不知道我喜欢血么?”
说这话时,脸上倒是一片平静。但在中却没由来的觉得他眼中有狰狞之色。好在左眼马上后退了些,看着在中说:“回去吧。”
在中迟疑着点点头,转身开了门,头也不回的在身后关了门,然后才返身落了锁。
房间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床沿有些微微下陷的痕迹。
在中看着那个小小的陷坑,一口气上不来,蹲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着。
因为喉咙太疼而不由自主的把手抚在喉间以缓解咳嗽时的肌肉颤动,在中的手顺着咽喉往下滑,心想着滑到下面就会被那道链子撑住的吧,结果一直到手指掉碰在蜷起的腿上才想起,狼哨已经不在了。
再也没有东西,会阻止他命运的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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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么猛咳嗽一阵以后,好容易才停了下来,直咳的身体发虚,冷汗涔涔。
在中半跪在地上,视线模糊看着床沿的那处被长久坐过的痕迹,慢慢的就靠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