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到第二日正午时,二人眼前忽现出陆地来。二人惧都狂喜,于是加紧摇桨,划到距岸数百丈处,海忆泉早已迫不及待,拉起欧若婉跳下船去,纵游带跑,一直奔到海滩上,欢呼雀跃道:“咱们回来啦,咱们回来中原啦。”两人本就极盼归返,在海上又遭遇了这番变劫,更觉归之不易,此刻都是喜乐不尽。在沙滩上歇坐许久才想起饥饿之不耐,海忆泉下海去捞了几条鱼上来,两人生起火来将鱼烤得鲜香扑鼻,熟食入腹,连日来饱尝的饥寒煎熬至此才得倾解。吃过了东西,尽皆无心走动,各自懒洋洋地躺在海滩上。
海上浪花翻滚,波涛涌动,欧若婉望着海面出神,轻轻说道:“咱们终于是回到中原了。”海忆泉道:“是,咱们回来了。”欧若婉一时无语,过了许久才长叹了口气,海忆泉问道:“你为什么叹气,你心中不欢喜吗?”欧若婉道:“我实在说不上自己是欢喜还是不欢喜。忆泉哥哥,你可还记得咱们初识时的事吗?”海忆泉点头答道:“自然记得,那时我在林子里练剑,后来听到你学鸟叫,就跑去见你,你那时还唱小曲儿呢。”欧若婉脑中回想起当年之景,幽幽唱道:“凄凄尚早,欲去怎生是好,欲去怎生是好……”反复吟唱得数回,说道:“我那时明明不识得你,却不知怎地,心中总是觉着你肯带我离开双剑岛。我……”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来。
海忆泉欢声笑道:“哈,原来你那时心中已对我好了。”欧若婉啐道:“人家正正经经的同你说,你又胡说八道。”说着扭过身去,竟不再理睬海忆泉。海忆泉连番哄她不成,一时不知所措,向四周张望了片刻,起身奔到岸边一棵树下,挥剑削下一段树枝来,又折返到欧若婉身边,扯扯她衣角,道:“你瞧我手中是什么?”欧若婉挣开他拉扯,道:“你说话不正经,我不爱理你,你也别来缠我。”海忆泉道:“好,我不扰你就是,我自来钓鱼。”将手中树枝伸延入水,装模作样坐了下来。他这一安静下来,欧若婉却又禁不住偷眼去瞧他,一见之下,不禁莞尔,道:“你这模样也叫钓鱼吗?”海忆泉喜道:“你不恼我了。”欧若婉秀眉一扬,道:“你乖乖地不胡闹,我就不生气了。”海忆泉连忙赔话道:“好妹子,都是我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欧若婉见他手中兀自执着树枝,笑道:“好啦,我不生气了就是,你也别再扮这怪样子了,哪里像是钓鱼?”海忆泉道:“怎么不像,你给我从前不是有个姜太公吗。他既能直钩垂钓,我自也能凭这树枝钓到鱼儿。”说着将树枝塞在她手中,道:“你也来学我方才的样子,我担保你能钓到大鱼。”欧若婉听他说得认真,将信将疑接过树枝,缓缓放入海水中,海忆泉忽伸手抓住另一端,道:“我便是世上最大的鱼儿,你钓到我了,高不高兴?”欧若婉道:“呸,你自己送上门来,我可没说稀罕,你怎知我肯要你这样一条大怪鱼。”海忆泉道:“肯要的,肯要的,当年我就是自己送上门去的,你已收下了,如今可不许反悔。”欧若婉知他在圆说适才之事,并不接话,海忆泉央求道:“好妹子,你将刚才的话说完好不好?”
欧若婉摇了摇头,再不肯言,心想:“我那时只一心想回归中土,现下好容易回了来,然而心中又有几分欢愉?我和忆泉哥哥只在海上漂流这些日子便已遭遇了这许多事故,它朝到了江湖上,还不知尚有多少凶险。”
海忆泉见她沉思默想,只好陪着她一直坐到夜晚。天际现出点点繁星,欧若婉抬头仰望星空,道:“忆泉哥哥,我问你一句话,别人若是有恩于你,你该不该报?”海忆泉一怔,道:“报恩?”欧若婉道:“不错,你常记着报仇,其实旁人有恩于你,你也该还报啊。”海忆泉道:“我有什么恩人?”欧若婉道:“你两位师父,他们教你武功,又照顾你多年,你理应好好报答他们。”海忆泉道:“他们一心只盼我练好武功,其实什么也不求。”欧若婉道:“难道他们便当真再没什么心愿了吗?”海忆泉道:“我两位师父心中耿耿于怀的,就只被逐出蓬莱派之事,我瞧他们此生余愿便是重归师门了。”欧若婉道:“那咱们如何想个法子助你两位师父?”海忆泉俯身拾起一颗鹅卵石,猛力抛向海中,道:“我要办成此事,唯有打着两位师父的旗号到江湖上去做几件大事,替他们重行立威扬名。”欧若婉问道:“这个法子是你两位师父教授于你的吗?”海忆泉道:“这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但那日咱们若不是逃走,两位师父多半是要在我离岛之时对我言明的。”欧若婉喜道:“这就是了,咱们就去闯荡江湖,想法扬名吧。”
两人打定了主意,第二日便既北上而行,经人打听之下方知身处闽南。二人信步所至,沿途游山玩水倒也甚为惬意欢愉。数日之后到了松溪,海忆泉重临旧地,想起苗莲依母女来,心道:“当年土伯伯和小莲回来安葬苗婶婶,却不知葬在了何处。”于是同欧若婉到城外探寻,总算在河畔寻获了所在,这才向欧若婉道出当年之事,欧若婉道:“这些元人是魔鬼,专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海忆泉道:“只恨我当初不会武功,不然定要给苗婶婶报这个仇。”说着同欧若婉一齐在苗嫂子坟前跪下拜了三拜。
二人祭过苗嫂子,海忆泉心境低落,携着欧若婉沿岸漫步,心中感慨万千,欧若婉便拣旁事妙语倾解。不觉间行出了数里,河已有尽,两人方欲驻足休息,忽见不远处烟尘滚滚,三匹骏马飞奔而来。海忆泉微感一奇,那三骑已连辔驰过两人身畔,径向二人来时方向而去。海忆泉于三匹马经过时早看清马上三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壮汉,黑衣劲装结束,人人目无旁物,行止大为怪异。海忆泉道:“怎么有江湖汉子到了松溪来?小若,我瞧那三个人有些不简单,咱们跟过去瞧瞧他们是什么来路。”欧若婉抿嘴笑道:“反正无事可做,陪你去看个究竟也好。”心道:“他这好事的性子就是改不了。”
两人循着蹄迹追赶而去,不出一顿饭工夫已折回了松溪城内。到了城中只见街上行人往来如云,却不见了那三个马客的踪迹。海忆泉遍寻不获,道:“怕是找不着他们了,小若,我肚子饿了,咱们先去吃东西。”于是到了一间酒楼之上,拣一张临街的桌案坐定。点罢酒菜,海忆泉朝街下望去,见行人络绎之势不衰,奇道:“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街上怎么会有这许多行人。”欧若婉道:“傻哥哥,在海上漂得久了连日子也不记得了,今日是中秋啊。”海忆泉一怔,道:“是吗,我当真忘了。”见欧若婉垂首不语,问道:“小若,怎么了?”欧若婉低声吟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海忆泉道:“你念些什么?”欧若婉抬起头来,道:“这是大诗人王维的诗句。他说一个人在外乡漂泊,每到节日就会加倍思念自己的亲人。”海忆泉道:“你在想你爹爹和姆妈,是不是?”欧若婉道:“我这些年不在他们身边,也不知他们现下好不好,还有我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身子也不知还硬朗否。”海忆泉心道:“你总还有人可思,我却已无父无母,便再是百倍千倍的思念他们也没用。”一想到父母之死,心里又难过起来。欧若婉知其心意,岔开话题道:“忆泉哥哥,你从前怎样过中秋节啊?”海忆泉道:“我家中没有旁人,爹爹又常年在外奔波,都是同姆妈一起过节。姆妈总是做我爱吃的饭菜。你呢?”欧若婉道:“白书堂中的叔叔伯伯们啊,每到中秋时都要一同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很是热闹。”海忆泉道:“你也同他们一样吗?”欧若婉道:“是啊。我记得有一回过中秋,堂里的叔伯们聚在一起联句和对,申师叔出了一副上联‘寒比寒冰寒’,我就对‘蓝胜蓝草蓝’。”海忆泉拊掌称好道:“对得妙啊。”欧若婉噗嗤一笑,道:“妙什么啊,这句是小儿启蒙时教的对子,最是简单不过。”
两人正话间,忽闻楼下脚步声疾响,只见三个衣衫华贵的男子并肩走上楼来。欧若婉低声惊呼道:“是他们。”海忆泉也即认出来者三人正是适才自己在河边所见那三个黑衣马客,道:“只片刻不见,他们就换了这副模样。这般穿戴倒体面得紧。”欧若婉道:“我瞧他们大有古怪,不像是好人。”海忆泉道:“咱们先只管吃东西,且看他们做些什么。”二人便即低头吃喝,只在暗中留意那三人动静。
那三个汉子上得楼来,在西首一张桌前坐定,当中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叫了酒菜,三人便大吃大喝起来。海忆泉细细观察,见三人均是捧起酒坛就喝,抓起肉来就吃,心想:“这三人言行粗鲁,偏生穿些锦衣华服,难道是打家劫舍的强盗?”正自想着,又见一群蒙古兵士吵吵闹闹,也上了楼来,心下更恼:“今日出行不利,尽撞见讨厌之人。这群蒙古狗既来,免不了又要横行霸道一番。”欧若婉见了元兵也是反感已极,道:“忆泉哥哥,这些人不是好东西。等会儿若见他们欺负人,你就教训他们吧。”海忆泉道:“咱们先瞧着再说,他们要敢害人,我手中的剑也须饶他们不得。”
那一众元兵上得楼来,环顾四周,唯见西首三个壮汉行止张扬,又是衣着汉人华服,都甚为不满。其中一个元兵冲酒保嚷道:“你去,叫那桌的下贱东西都滚到别处去,大爷们要他们那张桌子。”那酒保岂敢不从,慌忙走到三人近前,道:“三位爷就请行个方便……”尚未说完,那满脸麻子的汉子举掌拍出,那酒保脸上已热辣辣吃了一记耳光。三人中一个身形极高的汉子道:“哪个敢要老子的桌子,叫他先来领一记痛快的,老子打得他爬不起来。”旁边第三个汉子道:“于寨主、黄帮主,二位先消消气,此事且容小弟来办。”说着站起身来,拉着那酒保朝一众官兵处走去。将到众人身前停了下来,笑着向众元兵鞠了一躬,道:“我那两位朋友脾气不好,各位军老爷可千万别见怪。”当先一个元兵道:“少来多舌,当大爷脾气就好么,你们滚是不滚!”说着伸手去扯身前那汉子。
那汉子给他一扯,立即往他怀中撞去,叫道:“有话好说,别动粗,别动粗。”话刚出口,已撞入那元兵怀里,却见那元兵身子一软,反朝那汉子怀中栽倒。众元兵给那汉子的身子遮挡住了视线,不知那汉子做何手脚,又有一元兵赶上前,问道:“怎么啦?”海忆泉在旁却看清那汉子于撞到那元兵身前之际手底微有一动,心知定是那汉子以极为迅速的手法暗施偷袭,不由得一惊。那汉子眼见又有元兵扑到,一抬臂搭在来人肩上,道:“咱们亲近亲近。”那元兵怒道:“亲近个屁。”反手去勾那汉子手臂,尚未勾中,也是双脚失力,跌倒在地。那汉子假意着慌道:“这是怎么说的?”余下元兵至此都知那汉子装疯卖傻,实怀上乘功夫,齐围将上来。那汉子又想故伎重施,向近前一元兵走去,道:“我听你们的就是,可别打我。”最后这个“我”字尚未说完,右手成爪,疾向前递出。哪知这元兵武功比前两个高出许多,早已有所防备,不等他手至,向后退开数步,躲过了来爪,随即回手向他腕上抓去。那汉子本拟一招中敌,不料他避而反攻,来不及撤手,已给他扣中了手腕,手掌摊开来,一枚细针掉落下来。那汉子咧嘴笑道:“针给你,留着衣衫破了逢补用。请啊。”另一只手疾来承接,顺势单指一弹,细针射入了那元兵颈中,那元兵立时倒毙。
海忆泉心中暗惊:“这人好利落的身手。原来是用毒针伤人,倘若我事先不知,交上手时只怕也是防不胜防。”只听得元兵中有人叫道:“啊,这是‘黑风神针’,你是‘黑风盗’尹墨忠。”这汉子正是叫尹墨忠,见有人认出自己来,也不否认,道:“嘿,狗儿们倒也有些眼力。不错,老子便是你尹爷爷。”那元兵道:“各位兄弟,这人是衙门中张榜捉拿的要犯,咱们一起上,将他擒回去请赏。”众元兵深知黑风盗的恶名,当下齐拥上相斗,虽知他武功不俗,但自恃人多,更盼能将他拿住立功。尹墨忠于各人并无所惧,探手入怀去扣了一把毒针,向众人激射而去。众元兵中有几人疏于防范,登时给毒针打中。余人大骇之下更不敢有半点大意,纷纷挥舞腰刀,砍杀而上。尹墨忠道:“且看老子显些本事,也好叫你们知道老子的手段。”回手在腰后摸出一条长鞭来,半空中甩了个响,疾抽向一元兵。那元兵挥刀欲挡,但软鞭极是灵活,全无边际可着。那元兵刀去落空,脸上已重重挨了一鞭,立时皮开肉绽。
尹墨忠手上不待片刻,挥鞭横扫,将抢进的两个元兵绊倒,啪啪两鞭叼在二人脖颈中,竟将二人咽喉生生抽断。欧若婉见尹墨忠下手凶残,心中一惧,扭过头去不敢再看。海忆泉伸过手去与她相握,暗使眼色,叫她且自镇定。
尹墨忠运鞭如行云流水,十数招后已连毙数名元兵,余下元兵不过五个人,各人虽围着尹墨忠相斗,却是越斗离之越远,见他将长鞭舞得密而无疏,眼前尽是鞭影,哪还能近得其身?尹墨忠杀性大起,招招全是致人死命,他见五人中犹以左首一人功夫最弱,斗到这时手中单刀已使得不成样子,长鞭径向那元兵手中单刀卷去。那元兵回手不及,单刀给长鞭缠住,兀自死命抓住,不肯放手。尹墨忠运力收鞭,那元兵身子立跟着前倾,直向尹墨忠扑来,尹墨忠左手成掌,朝着他猛力拍出,道:“来来来,中秋佳节,大爷赏你件好东西。”正击在那元兵天灵盖上,立时打得他脑浆迸裂。
海忆泉至此已于尹墨忠功底了然于胸,但见他杀的尽是元兵,倒也不能浑没来由便插手。尹墨忠又去了一敌,眼前便只余四人,但心知几人耗到此时不败,武功也自不弱,并非寻常角色。出招反而谨慎起来,不再贸然急进。五人又往后拆斗,却就此相持不下,尹墨忠呼吸渐渐有失均匀平稳,不禁焦躁。忽听身后那高个汉子道:“尹兄弟,我来助你。”尹墨忠不愿旁人出手相助,道:“于寨主的好意,兄弟心领了,我还应付得了。”于寨主身边那姓黄的帮主伸手拦住于寨主,道:“于大哥莫急。”转头说道:“尹兄弟,这几个鞑子黑皮杀不杀有何干系。别要搅了咱们吃酒的兴致,你就放他们滚了吧。”尹墨忠心想他言之有理,何况自己要再杀这四人,也非得再斗上数十招不可,便即收回鞭来,纵身跃回,向那四个元兵说道:“我这位黄大哥有言,饶你们不死,滚吧!”那四个元兵幸得保命,面面相觑片刻,立即退下楼去,到得楼下,其中一人叫道:“姓尹的,你有种别走,军爷回头就领人来拿你。”尹墨忠高声笑道:“哈哈,你要嫌命长就再回来,到时老子当真给你来记痛快的。”那元兵一面向酒楼外快步逃跑,一面道:“好贼子,你且等着。”
尹墨忠大获全胜,又重行归坐,与黄、于二人继续喝酒。那于寨主见楼上尸首横行,心生厌恶,道:“对着这些死尸,如何咽得下酒菜?”尹墨忠道:“这个容易。”长鞭挥开,去卷地上元兵尸首,每卷住一具,便使力将尸身自楼台掷下楼去,过得片刻,楼上尸首已净。海忆泉俯身朝楼外街上望去,见那数名元兵尸横当街,摔成一团,街上行路的百姓见了无不立即远避,人人给吓得不敢靠近。原本在楼中的酒客多于尹墨忠与元兵交手之际便已逃离,余下几个胆子稍大的当此情形也再不敢逗留,尽皆匆匆逃走。欧若婉本有心借机即去,但见海忆泉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知他横了心决不肯走,只得也定心留下。海忆泉明白她心意,低声道:“小若,你别怕,有我在他们伤不得你。”欧若婉听海忆泉这般说,虽还难以全无畏惧,却也已藏怯不露。
尹墨忠等三人酒喝得兴起,不觉已将桌上的四坛酒喝干。黄、于两人酒量颇高,依然面不改色,尹墨忠却已有了七分醉意,但反是他不住唤酒保来筛酒。那酒保先前见到尹墨忠出手狠辣无情,大有惧意,始终不敢上楼来招呼。于寨王不耐烦起来,喝道:“叫你来,你便来。惹得大爷急了,有你好瞧的。”那酒保这才又捧了两大坛酒送上楼来。尹墨忠张开大手扯住那酒保,道:“你这厮好不懂事,快来同我兄弟赔不是。”那酒保战战畏畏转向于寨主,却不知是行拜还是磕头。酒楼的掌柜闻讯也已赶上楼来,见状忙上前来向三人连连施礼,道:“几位大爷,这愣小子不懂礼数,我代他给几位赔罪啦,几位千万包涵。”尹墨忠见他说这几句话时也是颤抖不止,道:“掌柜的,你也怕我么?”那店掌柜的听他一问,更加恐惧,道:“不…不怕。”尹墨忠道:“都已吓成了这般模样,还说什么不怕。你这掌柜的,听老子教你生财之道。你打开门来做生意,买卖大小尚在其次,最要紧是胆子够大,什么买卖都敢做。老子我吃这口饭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嘿嘿,没本钱的买卖也不知干过多少,倘若似你这般胆小如鼠,前怕狼后怕虎,还成得了什么事。”黄帮主知道他酒后口不择言,道:“尹兄弟,别多说了,咱们喝酒。”尹墨忠摸出一锭金子,掷给那掌柜的道:“赏你了,下去吧。”那掌柜的对着三个亡命之徒,赔礼时本已怕到了极点,岂知尹墨忠醉后心境极佳,非但未拳脚相加,竟还得获打赏,捧着金子如奉至宝,惧中带喜,唱喏而去。
海忆泉同欧若婉用过饭菜,又叫店伴送来一盘荔枝解渴。欧若婉剥开一颗荔枝,塞进海忆泉嘴里,说道:“荔枝原是朝贡之物。唐朝时有个杨贵妃,平生最是爱吃,可惜那时国都长安不产荔枝,此物又极易腐烂。唐玄宗为了讨杨贵妃欢心,就命人将南方的活树运到长安。”海忆泉道:“树搬来运去,岂不早就枯死了,哪还能吃到果子?”欧若婉道:“唐玄宗命人将树木栽种在车上,一途长生不息,再计算好时日,运到长安时荔枝刚好熟透。”海忆泉道:“原来是这样,这个唐玄宗倒很有办法啊,肯为了一个妃子花如此大的心思。”欧若婉道:“这法子我瞧也未必是唐玄宗自己想出来的,多半还是那些阿谀佞臣代他谋划的。这唐玄宗是个纵情声色犬马的昏君,只顾着哄妃子开心,却不理朝政。后来安史之乱,唐军兵败如山倒,连长安也保不住了。唐玄宗仓惶逃路,再顾不得旁人,更是将杨贵妃赐死了。”海忆泉脸上变色,瞪大了眼睛问道:“那为什么,他对这杨贵妃很好,却难道不是吗?怎地又这般绝情绝义。”欧若婉道:“皇帝同妃子寻欢作乐,哪有什么情义可讲。只不过啊,他虽是皇帝,却连咱们也比不上。咱们此刻想吃荔枝,只需再要就成了。”说着自己也剥开了一颗,待咽下去,齿颊甜溢,又道:“荔枝确是甜美可口,怪不得苏东坡有诗云:‘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海忆泉道:“荔枝虽甜,可也不能多吃啊。依我说吃三十颗都不成,我少时就因为贪吃这个,可尝到过苦头。”欧若婉忍俊不禁道:“傻哥哥,这诗句只是夸大其辞罢了,你道他当真每日吃三百颗荔枝吗?”说罢格格娇笑起来。
她这银铃般的几声笑传到邻桌人耳里,登时给尹墨忠惊觉。他初时只顾与黄、于二人喝酒,并没发觉海忆泉和欧若婉,此时乍闻好音,立即转头去瞧。见发笑的少女甚是秀美,歹心大起,当下起身离席,向黄于二人道:“两位大哥,我去捉那小妞儿过来陪咱们喝酒。”三人均都是强盗出身,平日劫财掠色,无所不为,黄、于二人见他有此举动也不以为怪。那黄帮主道:“小姑娘虽美,年纪太小,没什么滋味。”尹墨忠道:“嘿嘿,你有所不知,兄弟就是喜欢这般年纪的。”
海忆泉于三人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待见尹墨忠走近,一手已按在长剑柄上。尹墨忠到得二人近前,淫笑道:“小丫头生得俏,来来来,陪老子喝一杯。”说着张开粗黑的手掌就往欧若婉手上抓去。海忆泉心道:“我不寻你麻烦,你倒先来惹我。小爷这便教来你个乖。”手中长剑立往他身前递近,尹墨忠醉眼惺忪,没瞧见海忆泉身有佩剑,更不料这少年竟有武功,全没防备,海忆泉去剑又是极快,一招即中,将他臂上刺破。尹墨忠中剑吃痛,酒也醒了大半,忙抽鞭应战,口里骂道:“不要命的小杂种,敢惹你老子。”海忆泉听他骂自己“小杂种”,那是连自己爹娘也一并骂了,大怒道:“你别骂我爸爸和姆妈。”两人剑鞭不停,尹墨忠且斗且道:“我偏要骂,凭你也吓得住老子。”海忆泉此时只单手使剑,出招虽速,却不得即刻制人,手上加劲,道:“你有种便再骂一句来听听。”尹墨忠道:“我正要骂,你老娘是臭婊子,不要脸偷汉子,生出你这狗杂种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