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中透着飘逸。
画卷上俨然是一副三月江南烟雨图。春意盎然的江南小镇笼罩在如烟似雾的烟雨之中,乌蓬小船在河面荡漾,柳丝低垂,一弯拱桥连接起画卷两端的小镇,桥面上手执油纸伞的路人走得不疾不徐。画风严谨,每一根线条都勾勒得一丝不苟,遗憾的是在画的左下角,却缺了一小块儿,偏巧左下角题着一首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结果这“无声”两个字已经看不见了。
本来修补上,对于这些优秀的装裱师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只不过补上字迹容易,想补得和原先的笔迹一模一样却是一件难事了,而最难的是,下面缺失的那一块儿明明是河面,却露出一小段人影,可是只有半截衣袖和河内的倒影,却不知这人到底是男是女,什么样子的,是坐在河畔还是站在船上。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后不得不将墨姑娘请了出来。
画卷展开的那一刻,她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不过因为众人的眼睛都盯着这幅残破的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细微的变化。
站起来走近画卷,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触着纸张,顺着墨染的方向缓缓用指尖勾勒着丝丝轮廓。
她沉默着,思绪似乎飞了很远很远,可是没有人敢打破这片难耐的静默,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面前的这个女子身上,如果,如果她也不能……
所有人不再看画,而是看向了那个不发一言的女子,眼前的她似乎与画交融到了一起,到底是画卷中走出了人,还是人走进了画卷,谁也分不清。
三年前,御画坊向民间招募有才得的画师和装裱师,这个女子便如今日一般,身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衫走到他们面前。
从来没有女子敢来应征过,虽然民间画坊不乏女装裱师,但是敢来御画坊应征的,她倒是头一人。于是他们笑了,带着轻蔑的笑意要看她怎么垂下头离去。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提出怎样的刁难,她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化解。从始至终,噙着淡然的笑,纤手轻抬便能将画卷修补的无可挑剔。
他们终于叹服了,以无比感慨的敬畏之心接纳了御画坊有史以来第一位女裱画师。问及她的来历,她依旧静静的笑,“我是个孤儿,师傅们不嫌弃的话,就叫我一声墨姑娘。”
“好吧,我接。”她的话犹如最动听的音符,让所有的人心里都一震。
“可是墨姑娘,你真的有信心吗?这画……”年长者犹有些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毕竟,这关系到数十条人命。
收起画卷往内堂走去的女子停下脚步,回首微微一笑,“七日内,我定准时交画。不过这几日,还请各位师傅耐心等待。”
说完,翩然离去,留下一屋子忐忑不安的心。
关上门窗,并不着急去打开那个盒子,而是洗净了双手,这才将画卷重新展开在眼前。红木桌上平铺着残破的画,葱白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冰冷的纸张,已经模糊的记忆却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那一年,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阴霾的天空,燃烧的熊熊火焰有如张牙舞爪的恶魔一般吞噬了整个府院;
那一年,父亲的音容永远只能从记忆中寻觅,拥有的一切瞬息间便灰飞湮灭成为过往,继续的日子里独自隐下所有秘密;
那一年,她十四岁!
回过神来,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了,没有掌灯的屋内有些清冷,月光穿过窗纸丝丝渗透,倾泻了一地的光华。她喜欢这样的清冷,那让她觉得安全,不会像火光一般,灼人伤人。
了无睡意,挨着桌子坐了下来,依旧轻抚着那画卷,三年了,等待了三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该来的,终归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