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插秧插得快些。”杨小平说。
何建国见周围的几个农村妇女仍看着他们嘻开嘴巴笑着,就对杨小平说:“她们望着我们笑,你注意吗?”
“那不随她们去笑。”杨小平看得开道。
何建国看了眼田野那头,那头的农民正忙着打谷和挑谷,打谷机在那头发出有力的嗡隆嗡隆的声音,两个农民在那里狠力地踏着打谷机的踏板,将一把一把的稻子伸进打谷机里去。太阳照在他们身上,使他们的脸和胳膊泛出黝黑的油光。何建国觉得腰不那么酸了,就弯下腰,捡起一束绿青青的秧,解开,分出五支秧,用三个指头抓着插进了田里。
歇气的钟声敲响了,当当当。农民们一一离开了阳光灿烂的田野,他们也纷纷跨上田埂,往树荫下迈去。树上蝉的叫声不停,这棵树上那棵树上响成一片,十分单调。时而有鸟的叫声,不过那是在蝉的叫声停止的当儿才能听出来。几只喜鹊从田野那头飞过来,立在几株枫树上,喳喳喳地叫着,又噗哧噗哧地飞了过去,不一会又喳喳喳地飞过来。
“喜鹊都欢迎你们呢。”江叔说,笑得嘴角扯到了耳根旁。
他们就继续望着在田野上飞来飞去的喜鹊,一只喜鹊飞到何建国身前的樟树上,立在高高的枝头上叫着,昂着黑亮亮的脑袋。
它的叫声召来了另一只喜鹊,这肯定是一只雄喜鹊,它飞到它身旁,喳喳喳叫着,扇动着它的翅膀,企图将身体趴到那只雌喜鹊背上去。那只雌喜鹊却躲开它,跳到了另一根枝头上叫着,然而这只雄喜鹊却飞过去,仍然想欺到雌喜鹊背上。雌喜鹊让雄喜鹊在它背上伏了几秒钟,接着弃下它飞走了,雄喜鹊自然就追踪而去。“喜鹊也打架埃”
坐在一旁抬着头看着这一切的孙小燕天真地说。
“这不是打架。”何建国说。
孙小燕侧过脸来瞥他一眼,“你怎么说不是打架呢?”
“这是一公一婆。”何建国回瞥她一眼。
(bsp;孙小燕扭开了脸,她的脸扭开时脸红了一下。她被他意味深长的回答弄得脸一红,一公一婆,那刚才不就有作风问题吗?孙小燕不光是为他的回答脸红,还为自己的无知脸红。她的眼睛望着天上,天上飘着白云,蝉的叫声让她耳朵里都产生了耳鸣声。又一只喜鹊飞了过来,仍然落在那棵樟树梢上,喳喳喳叫着,叫得很欢快,接着另一只喜鹊也从田野那头寻声飞来,落在了这只欢快地叫着的喜鹊旁边。孙小燕赶忙低下了头,宁可把视线抛在肮脏的草地上。她害怕看那一公一婆在她头上产生作风错误。
出工的钟声响了,农民们又从各处地方涌到了田头上,打谷机的嗡隆嗡隆声于是又在田野上飘扬起来。他们在高老师的催促下,走进了田里,在各自的位置上插起秧来。
孙小燕等几个女同学仍然在认真而努力地干着,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孙小燕对身旁的一个女同学说:“我想起了那首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女同学立即打断她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真的是这样埃”“现在真的体会到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了,”孙小燕说,“以前觉得无所谓。”
“粒粒皆辛苦,就是说每一粒粮食里都有农民的汗水。”那个同学说,望一眼开阔的田野,“如果农民伯伯不种田,我们就得饿死。农民伯伯最重要。”
“工人不生产,我们就没衣服穿。”另一同学说,“哪个都重要。”
“解放军也重要。”另一男同学搭腔说,“解放军保家卫国,没有解放军,我们今天就不会有书读,你还想坐在教室里?日本鬼子屠杀百姓,一来,你跑都跑不赢!”
“日本鬼子早就滚到他的小岛上去了。”一个同学说,“还有什么日本鬼子罗!”
“我是打比方,”那个说起日本鬼子的同学说,他为了证明日本鬼子是杀人不眨眼的野兽,举了日本兵在湖南境内,在沅江厂窖——他母亲的家乡实施的暴行。“我妈妈是沅江人,是从日本鬼子的屠刀下死里逃生的。日本鬼子在厂窖,一下子就杀了一万多老百姓,我妈妈是装死躲在死人堆里,等日本鬼子离开后,才捡的一条命。”
“现在我们不怕日本鬼子了,”孙小燕为自己出生在新社会而高兴道,望了眼那个说日本鬼子的同学,“现在我们有解放军,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毛主席领导的。”
这是孙小燕在何建国等几个同学的耳朵里留下的最后一句振振有辞的话,大半个小时后,那个说日本鬼子的男同学的发现和嚷叫,让孙小燕一脸苍白,濒临绝望。
孙小燕的裤子上有血,血是让任何人都感到恐惧的,血在一般人眼里,“代表着病疼和死亡,不是吗?当一个人流血,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有生命危险,这是一般的道理。
孙小燕裤子上的血自然就让这个男同学产生了这种担忧的感觉。孙小燕那天没穿草绿色的假军装,因为是搞劳动,而且领导明确表示是帮助农民“双抢”,孙小燕就穿着一套工人阶级爱穿的工作服。这套工作服不是新的,是她姐姐穿得不爱穿了的,差不多已经洗白了。那时候,长沙市流行三种类型的衣服,军服、文工团服和工作服。军服是草绿色的,文工团是灰色的,工作眼是蓝色的。现在穿在孙小燕身上的这身工作服已洗和晒成了要蓝不蓝要白不白的颜色了。这样的颜色是很能反映出红色的,那种红色当然是女孩子来的月经。可是男孩子并不知道女孩子会有这样来月经的,而且就是知道月经是什么东西,在当时的那一刻也没反应过来。那一刻太阳灼热地照在他们头上,田里的水明晁晁地刺眼。那个大谈日本鬼子的男同学不以为那是女孩子每月必来的月经,而以为那是孙小燕病了,或者说是累得流血了。书上不是说旧社会有些劳动人民累得上呕下血吗?
那个男同学可是记得这篇文章的,于是他惊讶和不无关心地指出说:“啊也,孙小燕,你裤子上有血。”
这个男同学一指出来,自然就有许多同学起头来看,于是就看见孙小燕的裤腿上,这里那里都有血。孙小燕侧过头来一看,当然就看见自己裤腿上有血,于是就一脸死灰。
她旁边的女同学立即看着她,她却没有了主意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得出她很紧张,而且要哭了的样子。孙小燕不知道自己会来月经吗?月经来了她没有感觉吗?她真的是太专心劳动而丢掉了那种生理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