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听了德珍这描述,会心一笑,这的确像是她儿子的作为,也是趁着薰爱不在场才敢说:“其实,要是女孩的话,用羽字旁的翩也挺好。”
闻言德珍一愣,继而莞尔,心中浩叹,到底是骨肉至亲啊。
说话间,大伯母的手机响了,和龄什么都不怕也不爱哭,但就是不喜欢手机铃声,他像是天生就能分辨那电磁波干扰似的,电话响起的前一秒,他那小眉头就蹙起来了。
德珍眼明耳快的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站起身来示意让大伯母安心接电话,自己则拍着孩子的背一阵轻哄,“宝贝儿不哭,谁也没惹你啊……”
和龄也就哽咽了一两句,并没放声大哭,可德珍始终是个过于显眼的女子,当她手里怀抱一个孩子,便愈发惹人注目了。
仲寅帛一走进大堂就看见了她,像是做梦一般,狐疑地将眼睛眨了眨。
她蓄长了头发,发如鸦羽似他心头浓墨重彩的一笔。海马毛织就的绿色连身毛衣长及膝盖上方,两边各开一道小叉,走动间流露一寸春光。
而她怀里正抱着稚嫩的婴儿,她满怀爱意地托着小东西的背,轻声哄着。
仲寅帛呼吸渐渐急促,他以为下一秒自己就会停止呼吸,大口大口将氧气灌入胸腔,气体在肺腑突然,悲愤像是冲出栅栏的兽类,觊觎理智的控制权。
“德珍!”薰爱从洗手间出来,快步走上前来。
德珍缓缓回头,目光擦过那个男人,微怔了片刻,他浑身散发着杀戮者的气场,仿佛光线悉数死在他脚下,化作一滩墨迹的浓重,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她曾经那样仔细地看过他的面庞,如今再见,稍稍尝到了一些物是人非的滋味,他依旧是那个挺括英俊的年轻人,精致,妥帖。
却与她无关。
所谓的爱早已窒息在冰冷的胎中,伴随着伤口隐匿在岁月的某个幽暗角落。她牵起嘴角,固有笑容的模式,抱着怀中那片沉重,错开了那道执着的视线,优雅离开这事故现场。
因为高贵,所以陡峭(四)
家宴进行的很顺利,德珍挨着薰爱坐,时而帮她照顾小孩,扮演着她应有的角色。
这家师傅做的最好的是鱼,冒烟的鱼锅端上来,开锅前往里头添两条青花椒枝入汤点味,满锅的鱼片像解除封印那般霎时全醒,夹一块搁在嘴里止不住的活蹦乱跳,鲜美无比,脑神经已接收到来自味蕾的一万个致谢声。
再喝一口血糯米酒,刹那间全身的毛孔打开,生而为人的欣悦没顶,快活到几乎喜极而泣。
“德珍。”薰爱叫她。
德珍停下筷子,额头覆着一层薄汗,红艳艳的,舌尖酥麻,脸露憨笑。“嗯?”
薰爱递了纸给她,嘴巴张了张,又将那话悉数咽下。她早先从蘸白嘴里听闻过德珍与仲寅帛那桩事,那男人固然是狠毒的,不过德珍……
薰爱素来理智与疏冷,饶是她这般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德珍是个轻易能将人打动的女子。想她当初怀孕,嘴巴上说尽了刻薄的言辞,德珍却没有丝毫退让,这个桔梗花一样的大小姐,风雨无阻的为她调理身体,哪怕她告诉她肚子里那孩子与她无关,她也只是笑了笑,信手化解了这份尴尬。
蘸白是应该叩谢德珍的,薰爱最终会妥协,有七成原因寄托在了德珍身上,因了德珍的存在,才不至于让她对整个岑家后怕而失望。
这个女人是拨开荒草颓杨之后的心头浅喜,很像一座湖,需有一个男人揽一手清澈,将她放进腰间的水罐带回家,取一滴用,也能让一切种子生根发芽。
有人不珍惜,却也无妨,她总归会觅得更好的去处发挥她的作用。这座城这么大又如此小,眨眼睛分离,亦能眨眼间遇见,薰爱认得仲寅帛,大堂那一面不是不惊讶,她看得出德珍静静沉睡在他眼中,稳妥了尘世间的躁动,德珍是他强大的牵念,但他依然会遵守先前的承诺。
薰爱的操心仅在于湖虽静美,却始终难以抵挡岸上飞来的那颗石子在它心中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影响它的坚定。
生活环境的复杂,薰爱不是没见过为爱所困的姑娘,她们像是中了魔障般专挑不适合自己的人去爱,换做是别人,薰爱亦恨不得三五个凑成一捆利落拗断她们,以免她们将短促的青春浪费,将弥足珍贵的感情生生辜负。但德珍是个例外。
德珍是个让她无从下手的对象。
现如今,薰爱身为人母,她开始了解了幸福的宽泛,学会如何微笑祝福,回想自己与蘸白这一路磕磕绊绊走来,确实是不断犯错才让他们懂得更多、了解深奥。
罗曼罗兰说,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就死了,过了这个年纪,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余生都将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有生之年所做作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既然如此,薰爱以为不如来一点不一样。
顺风顺水的感情让人学会理所当然,但坏爱情更有一份根深蒂固,何况,坏爱情未必真的就坏。
她张开的嘴又合上,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有一瞬间当德珍将清澈的眼神递来时,她有一丝慌张,但更多的是当她看清德珍那张炫目的脸孔,她坚信以德珍握有的筹码,定能将未来整理出一片坦途,
家宴过后,大伯母又多住了几日,待她离开时,恨不得将小孙子自己的手袋一并带走,德珍开车送她,路上接到蘸白的电话,他有些恼怒这些女人瞒着他做决定,班也不上了,赶去机场见母亲最后一面。
“那边缺了我好像不大行,如若不然,我倒是想多住一阵的。”大伯母叹了一口气,“我有许多年没见过你妈妈了吧?”
“是的,全家人都拿她没办法,只有大伯母你能镇得住她。”德珍窃笑。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妯娌之间难免有些难解的谜题,你妈妈娇惯了些,但人不坏,我从来不给她面子,也是因为她总挑战爷爷在家中的权威,作为儿媳妇她的做法有多么不恰当,现在她应该都明白了。”
德珍笑了笑,“这次爸爸妈妈回来会长住一阵,大伯母你若得闲,定要回来会会她,她现在是懂事了些许,但是从前外公娇惯她,如今这个人换成了我爸爸。”
大伯母也笑,抿抿唇,“他俩感情倒好。”口气里含带一丝欣羡,目光却在窗外放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