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绒线胡同亲王的旧府邸,对方尚未将东西规整好,她提着手袋站在厅中环视四周,举目之处皆是古董,只有人是新的。收了东西,她独自驾车离开。
晚上宿在芙蓉园,上次来是她十七八岁时的一个冬天,云越点名了要住这里,清晨的时节,水面起了薄雾,隔着柳枝看去,对面的小楼迷离在云水间。到了晚上,灯光和水波将这方寸照出琉璃般的颜色,薰衣草色的纱帐在暮风中飘起,熏炉焚香,隔了一段兵荒马乱的岁月,依稀能闻到那股淡淡暖香。
王槿鸢是次日午时落地的,却没有立即召见德珍,而是去了来广营和几位旧友打高尔夫,岑慎其自然也在陪同之列,标准的18洞球场是由一间加拿大设计公司设计的山地球场,超高标准导致它扬名立万,岑慎其自然对之有些好奇。
德珍在环岛湖喂了半天的天鹅,没等到王槿鸢,却遇见了一位熟客。
对方是个笑容十分迷人的年轻人,像是从地中海的小镇青年,一生不为金钱劳碌,只负责站在街边,搭着外套眯着眼睛,勾引路过的少女。
“我们,见过?”对方能叫出她的名字她不奇怪,但他制造的那熟稔的气氛却令她有些许莫名。
科达明笑了笑,“我见过你,但你没见过我。”他笑了笑,“你骑马骑得很好。”
德珍点点头,对着搭讪称不上讨厌。
“你热麽?我看你在这儿待了很久了。”她像是习惯将自己落单,亦十分享受安静,叫人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想靠近。
德珍轻扯嘴角,没等来母亲,反倒先上了这年青人的车回到了充满中式新古典主义的建筑里,沿路摆放着些青铜器皿,地毯缀着祥云,散发着一种开阔,一种震慑。
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德珍接起来,王槿鸢命她不要再走了,有几位叔叔伯伯要见见她,她挂了电话,抱歉地看着科达明,对方却只是递上名片,笑得从容:“你若得了空,可以打电话给我一起骑马。”
“我对北京不熟。”她以为她常住这儿。
科达明笑了笑,“我里里外外都熟。”
德珍笑,眼神明亮,“好吧。”
对方满意而去。
等她等到父亲母亲,又见过他们的那些朋友,晚上一道吃了饭,歇了一宿,第二日便启程回惊雀巷。
飞机上,戴着小圆眼镜岑慎其正在看一本俄文小说,那看起来像是一本有趣的书,他始终没抬眼皮,嘴角却挂着笑。德珍在翻看母亲的目录,换季的时节裁缝总会做好本子递上来给她选,但如今王槿鸢也不是很执着裁缝的手艺了,她偶尔兴致来了也去看看牌子里的衣服,年轻时她厌恶与别人穿一样的衣饰,总觉得自己是那样与众不同,现如今,她却觉得与别人撞个衫也是极有趣的,谁叫衣服到了她身上总比别人好看呢,她迷恋人生赢家的感觉。
相较而言,父亲对穿着就不十分注重,大多数时候他温善迷人,老得非常有范儿。他们对她的爱也一样,父亲的爱永远不会像母亲那样鲜红明显炙热耀眼,父亲是细腻而厚重的,内心宽广置放一个世界。
德珍以为自己更多的像父亲一点,不管她现在长成了什么样的女人,但总归是那个爱模仿父亲的小孩。
王槿鸢拉开帘子进来,见着父女俩一模一样的神情,撇撇嘴,笑意朗朗:“你俩得了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亲生的一样。”说着松了松衣领,将手里的刀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把正宗的大马士革,纹路漂亮极了,也不知王槿鸢怎么单拿着它出来,搁在桌子上那一下,活像个刚走进客栈的漂亮女侠。
岑慎其从眼睛上缘抬头看了眼美丽到极致的妻子,“你又乱玩这些东西,迟早有一天得坏事。”那口气似是父亲训斥不听话的小女儿。
王槿鸢睨了他一眼,拢拢头发,骄哼了声,“我又不拿它下厨切菜,没有你担心的那一天。”
德珍默不作声的将刀子收起来,她不知道这刀是如何被带上飞机的,但以母亲的本事,她总有办法就是了。
“你过来。”岑慎其扶着书页,小圆眼镜落在鼻梁半道上,眼神认真。
王槿鸢不乐意了,“跟谁,跟谁发脾气呢?”
“德珍,你出去,把帘子拉好。”他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
“是的爸爸。”德珍好笑地看着这夫妻俩,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将月白色的布帘拉上,去吧台为自己倒了一杯玫瑰甜酒,耳边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一阵之后,就听见女人委屈的辩解。
德珍嘴角上扬,她母亲从未赢过父亲一次。外人只觉得岑慎其风度翩翩又出身工科,像是十分好摆布的男人,但只有德珍才清楚,他们夫妻之间二十多年来都处在父亲的强权统治之下,尤其是中年以后,母亲换着花样地任性,父亲心中却有一万种收拾任性的方法。
作为他们俩共有的、唯一的孩子,德珍在这份感情面前无处插足,像极了一个局外人。
她是个奇怪的孩子,几乎每一代人都反抗自己的父辈却总能和祖辈交上朋友,但她身上,无论是父辈还是祖辈都是她的朋友,她活了人生四分之一,鲜少遇见天敌。
安静即一切之美,这是她对人生客观浅显的哲学理解;同眠是最终之爱,这是她对婚姻主观的艺术认同。看似不高的要求,却意外困难重重,现在就连母亲都略带不自信起来,特意将她拎到身边去见识她身边那些交游广阔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