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迟疑地看了张汤一眼,慢慢地点了点头——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张汤从案子上跳了下来。“好!痛快!我张汤就喜欢这样干脆的人!”说完,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绢书,然后又将那盏灯也送到朱安世面前。“你看看吧,这帛书上是谁的旨意?我张汤身为臣子,能抗命吗?”
朱安世眨了眨眼睛,只见那黄色帛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大字:“必杀郭解,私纵者斩!”朱安世走南闯北,从来没见过那种细黄如缎的绢帛,那肯定是皇上专用的绢帛
朱安世吃了一惊,失声问道:“皇上?”
“哈哈!你清楚了吧?皇上的旨意,我能违背吗?如果让你在我这个位子上,你敢违背吗?”张汤幽幽地说。
朱安世却直着脖子,大声叫道:“不管是谁,只要是害死了郭大侠,我就要血债血还!”
张汤竖起大姆指,轻轻地称赞道:“好!好小子,你真他妈的有种!”
朱安世转过头来,对张汤说:“张大人,只要你放了我,能让我报师傅杀身之仇,我听你的!”
张汤手中再次提起那黄色的绢帛诏书,轻轻地问道:“好小子,我再问你一遍,这个仇,你敢报么?”
朱安世脖子一挺:“当然敢!不敢,我就枉为郭大侠之徒,雷大侠之徒!”
张汤狞笑一声:“我们可是有言在先,今天我要是放了你,你必须认我作再生父母!”
朱安世想了想,一甩脑袋,横下一条心来:“只要你能让我像常人一样活着,只要你能给我提供报仇的机会,我朱安世就认了你!”
张汤高兴得直拍手:“好,痛快!痛快!朱安世,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你以为我愿意整天杀人吗?这是皇上的爱好!他要天下安宁,他要没人与他分庭抗礼!你师傅之死,不是因为他得罪了我张汤,是因为他眼里没有皇上!你以为我活得踏实吗?我整天梦见成千上万的冤魂,他们都在找我索命!我不敢和女人在一起,一是怕她们加害于我,二是因为她们不可依靠。所以我只有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心里才安宁,才能睡得着!你看我,家徒四壁,老母也跟着我受罪,而且我知道,有一天,当我的能耐用完了,我这杆枪秃了,皇上身边又有新人来代替我时,皇上就会一脚把我踏开。我不是神仙,不是东方朔。我知道的太多了,弄权弄得太久了,不知哪一天,我就会成为一条替罪的羔羊。”说到这儿,张汤收敛了一下情绪,语调变得低沉起来:“那些王公贵族,他们凭什么生来就是人上人,生来就有领土,就有封地,就是王爷,侯爷?为什么你我出来只能在小康人家,你爹我爹,出生入死,也不过是个守关的,不过是个小县令,还要终日仰人鼻息,颤颤惊惊,如履薄冰?你想想看,你我这些出身低微之人,再有能耐又怎么样?官当得再大,也被那些姓刘的无能之辈看不上眼!为什么我们没有生在王侯之家,就得拼命卖力,拼命拼搏,才能取得地位?我不服气!好在皇上也恨他们,他让我大开杀戒。灭了淮南王、衡山王的九族,都是他们姓刘的,可皇上还和我一样高兴!你说,是我酷?还是皇上酷?好在我该杀的也杀完了。唯一让我不能死后瞑目的,就是我没有一个能干的儿子,我让张家绝了后!只要你答应我,愿意做我的义子,愿意叫做张安世,那我就让你做高官,让你能够接近皇上。那时你要报仇,就尽管报吧,至于这么多的仇,你能不能报得了,那就看天意如何,你的造化怎样了!”
朱安世听得入神,他的心头也是翻江倒海般地起伏着。他觉得张汤是个人物,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原来是有些相通的!“那些王公贵族,他们凭什么生来就是人上人,生来就有领土,就有封地,就是王爷,侯爷?为什么你我出来只能在小康人家,你爹我爹,出生入死,也不过是个守关的,不过是个小县令,还要终日仰人鼻息,颤颤惊惊,如履薄冰?你想想看,你我这些出身低微之人,再有能耐又怎么样?官当得再大,也被那些姓刘的无能之辈看不上眼!为什么我们没有生在王侯之家,就得拼命卖力,拼命拼搏,才能取得地位?我不服气!”这些话语,不正是自己郁闷于心,多年不得暴发的肺腑之言么?
沉默。一种令朱安世感到窒息的沉默,一种让张汤非常快意的沉默。
沉默了许久,朱安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了。张汤,你害怕皇上弄死你。如果你死了,只有我才能给你报仇。你嘴上说让我给我师傅报仇,实际上你在想,也许我还能给你报仇。是吗?”
张汤再次感动,他一把抓住朱安世的手,感慨地说道:“你真聪明!就凭这一点,你也配当我的义子!”
朱安世却要讲讲价钱:“那你说,你能给我个什么官?”
张汤摆了摆手:“你先不要急。要是让你在我身边为官,那你就成了众目所视的人物,一旦我有不测,你我岂不是一道玩儿完?我要让你先到长安执金吾杜周的手下当个捕头,找几个你喜欢的女人,享享人间的欢乐。杜周是我的心腹,他会安排你接近皇上的!”
朱安世想了想,突然仰天长叹:“师傅,我不是背叛您,我是为了给您报仇啊!”
张汤这时高兴得眼睛里放出灿灿的光彩来,他转身到房子后面,高声大叫:“来人!”
一名狱卒应声而出:“有!”
“给我准备好一桌好酒好菜,本大人今天喜得义子,定要庆贺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