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霍光府内。请牢记麒麟小说网
霍光这些天很有些沉闷。霍光是个想方设法也要让自己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游刃有余的人,可是他最近也觉得有些玩不转了。
首先是在皇上那边。尽管在皇上的寿宴上,霍光和桑弘羊曾为东方朔而求情,但皇上对霍光和桑弘羊的信任还是一如既往。让霍光担心的是老丞相。本来皇上对杜周和减宣之流已经厌倦了,甚至在东方朔激将下,准备惩治他们,可是经过江充和刘屈牦两个一窜掇,皇上又把他们放了出来,要他们追查太仆公孙敬声的事情。公孙敬声与北军关系密切,若是真的查出些事情来,事情可是不堪设想啊。
更让霍光感到迷茫的,还是东方朔要做什么。前天,霍光突然听说东方大人死了,不禁如同天上打了雷一般。可他知道,珠儿不久前从齐国回来时,还说老爷子像小伙子一样呢!霍光听到消息,急忙拉着傅介子,就去终南山,找到珠儿之后,才知道这是一声虚惊。原来东方大人想用诈死的方法,摆脱皇上要他求仙的困搅!霍光想了一下,这对东方大人来说,确实是个高招儿,不然的话,他要没完没了地去海上,去昆仑山,他一天不死,皇便要折腾他一天。他用诈死这一招,不仅让自己清闲了,可以实现他早就盼望着的浪迹湖海的夙愿了,说不定真能打消皇上求仙成仙的奢望呢。然而接下来的消息就让霍光傻了眼,皇上叫去丞相和霍光,当着他们的面下了诏,说是东方朔已经成仙,而且灵魂还在人间,要求各地迅速寻查,凡天下姓东方的、叫朔的、字里头带‘曼’、有‘倩’的,统统弄到长安来!一开始没能找到几个,甚至听说天下姓东方的,居然一个也没有;武帝好不烦恼。突然间,听说皇上身边的那个江充,原来是个下等人,没有字号的,一觉醒来,说是梦中见到仙人,给他取了个字,叫做“次倩”。皇上听了颇为高兴,说神仙也知道分寸,没让你叫“超倩。”接下来廷尉府直使暴胜之上了一个奏折,说是辽东有一个能人,名为隽不疑,字却叫曼倩,这个人很有能耐。皇上大喜,一下子就将那隽不疑任命为渤海太守。紧接着太子太傅石德来报,说是他的师兄在东海兰陵有一弟子,很有才学,那人姓萧,名望之,字是“长倩”。皇上便让东海郡守用驿站快马,将萧望之快点送到长安来。更为奇特的是有个奇异之士,叫做王朔,他在长安东市里是个有名的“二杆子”,你说是东,他就说西;你说得去撵狗,他偏要去逮鸡;如今他听到了皇上的诏命,也到宫中求见皇上,皇上龙颜大悦,竟让他当上了上林苑斗鸡署署长,他自己嫌这个官位不佳,对外便宣称是“二杆子协会总监理”。如此这般,人们才知道皇上的用意,原来凡是叫朔或叫曼倩的,皇上统统都给高官厚禄!于是什么张朔李朔赵朔周朔公孙朔呼延朔司马朔西门朔,来了许许多多,有些人就凭着自己出生的那个晚上没有月亮,便忙着把名字改叫“朔”,也来到长安凑热闹。这下子可麻烦了长安执金吾刘屈牦,首都的治安简直没法管了!皇上也觉得这样不对劲儿,于是便指令刘屈牦和公孙卿三个,负责对这些“朔”们进行斟别。那两个活宝花了三天时间,终于清理去了一大堆“朔”,最后选中五个确实有些特异功能的人,留了下来,请皇上亲自过目。
想到这儿,霍光摇了摇头,心想,东方大人啊东方大人,你倒是摇身一变,就远离了尘世喧器,可这乱糟糟的世道,还得有人来打理!好在皇上不管不问,丞相也是稀里糊涂,唯有我霍光是个不怕难的人,再多的头绪我也不怕,若是换了一个情景,这天下还不是乱成一团么?
然而霍光还是有些不安。他有好一阵子没见到太子了。前几次皇上到朔方狩边,去泰山封禅,去外边巡视,都由太子辅政,留守长安。在那期间,太子下了一些宽大在政策,使京城的紧张气氛得到和缓,赢得一片叫好之声。然而皇上回来后,便将这些政令悄悄地取消了,并且斥责太子心软手软。从此太子便很少出来,一个劲地在太子太傅石德的辅导下读书。卫长公主事件后,太子更是变得异常孤独,听说只有公孙敬声和卫伉兄弟兄弟,作为表兄表弟,自由地在宫中出没着。霍光整天跟着皇上东奔西走,奉车侍卫,本来就与太子很少相见。听说公孙敬声和卫伉与太子接触频繁,霍光更想离这些人远一些。然而有一件事让他永远也无法避开,这就是太子和珠儿的事情。皇上至今不同意刘进的生身母亲为太子妃;太子的儿子刘进前不久生了个女儿,听说他身边又有一个宫女怀孕了。而太子不管这些,却还派人到蜀都、到临邛、到峨眉山去找珠儿!而凡是知道珠儿行踪的,像李广利、上官桀、傅介子等人,要么是与太子不一心,要么是按霍光的旨意行事,要么就是等着与珠儿远走高飞。霍光本是愿意让珠儿随着傅介子远走高飞的,可是珠儿并不听自己的话,她偏要留在长安,要给母亲报仇,要去杀那个朱安世!如今霍光的心目中,皇上的事情是天大的事,太子和珠儿的事只是摆在次要的位置,而且自己身边的霍显也在珠儿的事情上几次添乱——那又怎么办呢?霍显才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姐姐复仇,也是在帮自己角度过最困难的时期啊!
想到这儿,霍光觉得头脑一片浑沌。眼下长安的形势错综复杂,云谲波诡;东方大人,您是在无奈之际才离开长安的,可您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远离尘世,让霍光真有些六神无主啊!
霍光使劲地捶了捶脑袋,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京房。听东方大人说,京房的《易》学甚为了得,算出卦来滴水不漏,推测未来十分准确。京房随着东方大人到京城后,马上就去看护孟晖了。京兆尹于己衍前不久告诉霍光说,孟晖被他安置在湖县的鸠泉里,京房两口子在那儿陪着他。何不请京房来算上一卦呢?《易》卦之事,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啊!说不定人在无所适从之际,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启示呢!
想到这儿,霍光便想去找于己衍,让他带着自己去见京房。可是还没走出内厅,霍光又停了下来。他不能去。万一有人知道他去湖县,就会认为他不是去找京房,而是去看孟晖,那便会给自己的敌手留下一个话把儿。再说,皇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来叫自己,自己必须在皇上面前永远没有失误!
想到这儿,霍光停下了脚步。他一挥手,说了声:“叫傅介子。”
傅介子不一会儿就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站在霍光的面前。
“介子,请你去找一下京兆尹于大人,请他帮我把京房请到长安来。”
“好的,大人。”傅介子顺从地答应着,眼睛里充满着惆怅。
霍光觉得这个小伙子甚是可怜,便想安慰他两句,可是这时一个家人前来报告:“大人,皇上要招集两千石以上的大臣,到建章宫去!”
霍光一时愕然。皇上好久没去建章宫了,他今天要做什么?
建章宫中,一片热闹。
老丞相公孙贺和丞相长史兼执金吾刘屈牦、廷尉兼御史大夫杜周、搜粟都尉桑弘羊、直指御史暴胜之、中书令公孙卿、太常寺丞倪宽、太仆公孙敬声、少府上官桀等十来个人,全都应召来到建章宫内。他们来到这里才知道,多少天来在长安成为话题的人物,今天都被叫到这儿,皇上要对他们亲自考察,看看哪一个更像东方朔。众大臣们看到,首先是皇上身边的那个江充,如今穿上了崭新的衣裳,好像他有了新的字号“次倩”,就要改头换面了一般,再换他也还是锦衣绣使,还是一个宦官!还有两副新面孔出现在皇上的身边,一个风流潇洒,很有点东方朔年轻时的样子,不用说,那个人肯定是隽不疑,他的字就叫“曼倩”,听说他不是靠这两个字,才当上渤海太守的,当初在辽东郡时,暴胜之就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呢!还有一个年轻人,一副文弱的样子,他可能就是萧望之了,年纪轻轻的就到了长安,全因他的字叫“长倩”。再往下面看去,只见还有五个人,个个都挺有精神的,只是打扮寒酸一些,那不用说,这些人就是王朔李朔张朔赵朔西门朔了。
武帝今天也特别高兴,因为公孙卿的话果然应验了,他失去了一个东方朔,两个月内,却得到许许多多像东方朔的人。还始终认为东方朔是不会死的,也不会升仙而去的,东方朔想方设法也会留在人间,等待着还在做皇上的他一道,带着脚下的那条天狗一起升仙。他看了看江充,觉得江充比过去更漂亮,更有神采。再看看那几个不认识的,果然每人都好像有些奇操异行的样子。武帝心想,还是从身边的,已经先被任命为官的问起吧。
“你就是隽不疑,隽曼倩?”武帝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身着太守官服的人。
“是的。皇上!臣隽不疑参见皇上。”隽不疑说着,跪下来给皇上轻轻地磕了一个头,然后很有礼节地拱手站在一旁。
“你这‘曼倩’二字,是何人所取?”
“启奏皇上,臣的父亲乃渤海义士,名叫隽无敌。家父与冷寿光结为兄弟,随杨仆将军出征高句丽,不幸在王险城之战中,坠入冰河而身亡。臣师叔冷寿光在军中又拜孟喜为师,孟喜给他多次讲起东方大人东方朔。师叔从高句丽回来,便将臣与母亲接到辽东供养,师傅便将臣取名为隽不疑,字为曼倩。”隽不疑说得实实在在,一点也不夸张。
武帝点点头:“原来你是东方朔的再传弟子。你可不能辱没了你的祖师爷的名声啊!听说你才当了几天的渤海太守,就有了一些政绩?”
隽不疑谦虚地说:“皇上,臣没有什么政绩,臣只是想讨老母亲的欢喜而已。”
“噢?你还有老母亲?你当你的官,为什么要讨老母亲的欢喜?”武帝最爱听这种有意思的事。
“皇上,臣之老母生性乐善好施,臣做了渤海太守,每天回家,老母都要问我:今天你又给几个人平反啦?又救活了几个人?臣要是当天曾经平反过冤狱,老母便高兴得又说又笑;若是没有给人平反,老母亲当晚竟连一口饭都不吃!皇上,臣为了让老母高兴,每天都要提审一些死囚,该定死罪的便不饶过,而能宽刑的一律宽刑,这才引得渤海百姓说几句好听的,可臣的心里确时有些不安呢!臣所作所为,如有不当,请皇上治罪!”隽不疑说着,不禁流出泪水。看小说首选更新最快的麒麟小说网
武帝频频点头,但不说话。世上的母亲,怎么都是这样地好啊!朕的母亲,除了在任用田鼢的事情上曾经有过过分的要求之外,不也是很善良么?还有张汤的母亲,她面对那么冷酷的儿子,仁义之心和慈母之爱永不泯灭……可惜她们都已经死了!想到这儿,武帝有此凄然。他又抬起头来,看看杜周和暴胜之,他们两个听了隽不移的话,居然都低下了头,不敢承接皇上的目光!武帝本想斥责杜周和暴胜之一番,是他们的暴政,才让天下冤狱成堆的啊!然而他再一转眼,又看到了公孙敬声。这个公子哥儿,他的贪婪,没有尽头!要是没有杜周这样的人去治他,那还了得?想到这里,武帝又觉得隽不移不是那么可爱,于是便向众人看了一看,说道:“好吧,隽不疑,你既又如此孝心,又得到东方朔的真传,那你就在渤海郡好自为之;对无辜的人,你可以平反;可对犯上作乱、贪脏枉法者,你可要严加惩治,不能手软啊!”说完他向公孙敬声看了一眼。
这边隽不移唯唯诺诺,那边公孙敬声战战兢兢。
武帝话说到了,便不再罗嗦,他接着又问另一个年轻人:“你是萧长倩,萧望之?”
“皇上,草民正是。”萧望之操着齐国口音,开口便是以“草民”自称,很有些东方朔进朝的样子。
“你会舞剑么?”武帝突然心血来潮,问起了另一件事。
“草民不会,草民只会诗文。”萧望之实话实说。
武帝一下子没了兴致。他觉得这些人与东方朔比起来,差得太远了,怎么能相提并论呢?“那好吧,你就先在长安住下,到太学中再学上几年,争取当个博士,将来辅佐太子吧!”
众大臣听了,觉得皇上的心气不是太好。于是面面相觑。霍光见萧望之站在那儿很是难堪,便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字?”武帝指着下边那五个人。
“皇上,草民叫张朔,懂得占卜算卦。”一个人急忙说。
武帝没吭声。他想,你再懂也懂不过东方朔。
“皇上,草民叫李朔,懂得阴阳五行。”另一个人说。
武帝也没理他。哼,你再知阴阳五行,能比得过董仲舒么?
“皇上,草民叫赵朔,草民知道天灾人祸。”接下来一个又是一种路数。
武帝还是没有搭腔,这样的人,朕见过的多了!
“皇上,草民西门朔,擅长幻术,手中拿着一个东西,一转眼就会变成另一样东西!”另一个人说。
武帝更不愿说话了,栾大最会幻术,朕已被他害惨了!
接下来没声了。武帝以为没人了,便问公孙卿道:“公孙卿,你替朕筛选了半天,就找到这几个货色?”
公孙卿也没想到,皇上的眼光会有那么高!但是还有一个王朔没说话呢,他可是个有高招的!于是他笑着说:“皇上,您别急,最有能耐的一个,还没说话呢。”
“噢?还有一个?你叫什么名字?”
“皇上,臣叫王朔!”
听到他也称臣,武帝便想起来了,可不是吗,这个王朔,在长安可是出了名的,朕已经任命他上林苑斗鸡署署长了呢!怎么,他没有穿上官服?“王朔,朕知道你。朕已经命你为官,你怎么没穿官服?”
“皇上!臣四十来岁,走南闯北,没有别的乐趣,就是爱与别人对着干。别人当了官,就摆出官服不定期显摆;我王朔没当官时,整天穿着官服在东市上逛游,那时我和平民百姓就不一样;皇上您让我当了官,我就偏不穿官服,为的是和当官的不一样呢!”
“有点意思。你说说看,你曾经做过什么有意思的、动静大一点的事情?”武帝来了兴致。
“皇上,小的不才,当年曾经让李广哑口无言呢。”
“噢?”武帝大为吃惊。“李广可是个轻易听不进别人话的人,他怎么会被你说得哑口无言?”
“皇上,您听我说。皇上,您还记得,当年您封李广为右北平太守,李广曾请求皇上,要皇上把霸陵都尉王不望派给他当助手吗?”
“朕记得啊!那王不望并没多少本事,到了右北平,便被李广杀了,后来李广还上书谢罪呢!朕念他人才难得,又是边关大将,才没有治他的罪啊!”武帝回忆起了那件事情。
“皇上,那王不望就是小人的亲爹啊!因为他叫王不望,小人才叫王朔的!”王朔叫道。
武帝明白了。在初一为朔,十五是望;不望便是没有月亮,便是朔。原来这王朔与他爹的名字,是互为表里的!武帝想到这儿,便觉得眼前这个王朔很是好玩。“难道就因为他杀死了你的父亲,你才要与他理论?”
“不是的,皇上!小的父亲当霸陵都尉的时候,整天没事可干,就爱饮酒作乐。那天恰逢李广进京述职,我的老爹便耍起酒疯,戏说李广命苦,生来就没有封侯的命,结果惹得李广大怒,当时就要动起手脚。亏得我老爹善于躲藏,一下子钻进了床底下,李广怎么骂他也不出来。所以李广才忌恨在心,便向皇上请求,将我老爹调去当副手。皇上您当时也不知情,就颔首应充了。这一应充可不要紧,我爹刚到右北平,便被李广杀了!呜——呜——。”王朔说到这儿,还真的哭了起来。
武帝觉得他说得有理,也很怅然:“李广这个人,坏事就坏在任性上!那他后来怎么会与你见面,让你跟他理论的呢?”
“皇上,给人相面,这是臣家的祖传绝学。我老爹说李广没有封侯的命,这事儿,一点都不假,并没因为喝醉了酒而看得不准!臣天生下来,就会‘望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当中还知道人的生死祸福,斗鸡走马,只不过是臣的业余爱好。”说到这儿,王朔又振振有词起来。
“那你怎么又找到李广的?”武帝追问道。
“皇上,也是小的与他有缘。那李广在朔方城一战,跟着卫大将军,又没有立上大功,到了长安还没被封侯,于是他又到处找人看相。那个时候,小的已经长大了,在长安的看相算卜的行当里,很有一些名气。李广便找到了我王朔。他不知道我是王不望的儿子,可我知道他就是李广啊!于是我在身上藏了一把刀子,去给他看相,准备乘他不备,刺他一刀,给我爹报仇。没想到我一到李广那里,发现他浑身上下,大气凛然,一般二般的人,还没到他的身边,就已经心惊肉跳的,近不了他!于是小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不能用刀子杀你,我可是能用心来杀你!杀你让你见不到血!”
“你有那种法术?”武帝不信。
“皇上,不要什么法术!小的当时就装着给他‘望气’,望了半天,就是不说他能不能封侯,让他自己先来问我。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就好给他下套了。”
“他问了你什么?你又给他下了什么套?”武帝惊问。
“李广他问我说,听说你中‘望气’名家,你给予我说说看,为什么我这一生,就不能立大功而封侯呢?我心想,哈哈!我爹在你心里头种的一颗种,今天还在长着哪!地好,我就让他生根,开花!我就问他说:李将军,您想想看,是不是您这一生,曾经滥杀过无辜啊!”
“他承认了滥杀王不望的事了么?”武帝追问。
“皇上,他要是能够一下子还记得起我爹,我也就不恼了!没想到李广想了半天,居然把我爹忘记到了脑勺后边去了!他想了半天,突然说:我李广有一件事做得不好。我早年在陇西时,曾经引诱过八百个匈奴人和羌人来投降。那些匈奴人和羌人果然来降了,可我却为了一时快意,又把他们统统杀害了!”
“这就是李广,就是李广家人的脾气!只为一时快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在场的人都知道,武帝表面上是说李广,实际一是指李陵。
“皇上,既然他都承认了,我也就不客气了。你李广忘记了杀死我爹的事,可我爹在你心里种下的一颗冤蘖的种子,却发了芽儿!让我再浇浇水吧!于是我就从容地说:李将军,您的面相,本来是该封侯的,你的脸上本有些‘侯气’。都是那些被你妄杀的冤魂,集结在你的身边,把你的‘侯气’给盖住了!”
“那李广怎么说?”武帝追问。
“李广什么也没说,他心情沉重地掏出皇上赏给他的几块金子,统统让我拿走,然后他就长叹一口气,回屋里去了!”王朔得意洋洋地说。
众人都不再吭声了。到了这个时候,公孙贺的霍光两个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广老将军在河套一役中神情恍惚,为什么卫青不责怪他,他却要拔剑自刎!老将军啊老将军,那么多年,您活得也太沉重了!
武帝此刻心里也有一些对李广的同情。然而他进一步想到,难怪李陵他要投降,李家的人,从来都是一得意便忘了自己姓什么,一失意就索性什么也不管不顾了的!
只有王朔,还在那里自以为得意地傻笑着。
公孙卿觉得上面的事情不太好玩。李广在人们心目中是很了不起的,而这王朔拿李广来开涮,不是要自找挨骂么?要是皇上什么时候再念叨起李广的好处,随时都有杀掉王朔的可能呢!这个王朔,只想一时嘴上快意,不知这世道里头还有那么多风云弯幻!可我公孙卿希望你能成为乱世英雄,至少也要是个混世魔王啊!于是公孙卿走了出来,打破了沉默:“皇上,这王朔高招邪招多的是,您可以问他一点眼下的事情呢。”
武帝也觉得重提李广的事情,不是那么好玩。如果不是李陵的事情让朕耿耿于怀,朕说不定一怒之下,把这个混蛋透顶的王朔杀了呢!他也是为父报仇,只不过手段阴了一些而已。也罢,盐卣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朕要看看这个异人还有什么本事!
“王朔,前几天,夜观星象的人向朕报告,说天上出现了彗星。老丞相和众大臣都很是不安,说彗星出现,要出大事儿。既然你爱说反话,那你就说说看,彗星的出现,是不是也会有好的兆头?”武帝这回提出的,确实是一个大难题,一个能够解决自己心理的众人心头负担的大难题。
没想到王朔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皇上,彗星出现了,有什么了不起!我王朔善于望气,其中也包括天气。前天夜里,我起来撒尿,一抬头就发现了头顶上偏东北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怪星,像个大扫帚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
“对,就是这颗扫帚星!”武帝点头认可,盼着王朔说下去。
“皇上,您别担心!在那些无所事事,整天担心天会塌下来的庸人看来,彗星一出现,就要有天灾人祸。可在小的看来彗星出现了,恰恰是一件好事!”
“好事?好从何来?”武帝惊讶了。
“皇上,您难道没有发现,扫帚星的扫帚是朝着什么方向的吗?小的可看清了,那扫帚星啊,头朝着太阳,尾巴背着太阳。太阳是什么?是皇上的象征!那就是说,彗星的心,就像葵花一样,始终是向着太阳,向着皇上的!所以说这把扫帚是皇上的扫帚,是为皇上扫平天下用的!扫帚星的出现,分明是天帝在告诉您,人间还有一些妖魔鬼怪,贪官污吏。天帝要您拿起扫帚,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他们统统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这样天下便可大治,形势便会一片大好啊!”
武帝听到这儿,高兴地笑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他向公孙敬声看了一眼,然后接着说:“朕是该有把扫帚,把那些无法无天和东西铲除干净了!王朔,你真行!你这一席话,让朕觉得过去那些天官书,地域志,简直都是牛鬼蛇神的异端邪说,都得用火烧掉。你就是朕的一把铁扫帚,朕要用你,把过去那些陈规陋习统统扫掉!好了,你别到上林苑中斗鸡了,朕要给你一个全新的差事,对了,朕让你当先师名人言论清理署署长兼反调站站长,带上你的一帮哥们儿,光着膀子,跟那些名人对着干,看看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王朔这下子高兴了:“皇上,那您就放心吧!小的已经看透了,如今这个世界上,那些有点本事的人,早已缩进龟壳里,瞅准了机会才出洞。没有本事的,只要拿出一不要脸、二不要命的劲头来,那些缩头乌龟就没脾气,只能躲在背地里骂两声!皇上,您让小的做别的可不行,唱反调我是天下第一。小的会让长安的埙倒着吸,西域的瑟琶反着弹,巴蜀的笙箫当琴拉,吴越的丝弦横着吹!反正长安人爱看热闹,愈是稀罕的,他们就愈信。只要众人都信了,他们就会和小的一道,纷纷拿起自家的扫帚,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武帝高兴得仰天长啸,气吞山河。他觉得,只有这样才叫过瘾,这才说明他是千古一帝;不!他是天子,是个可以让人间一切逆向运转的圣人,是个可以让天地万物都按着自己的意志变化的神!
长安街巷,天已昏黑。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口,有一棵粗壮的大树。一个瘦小的面带黑纱的人站在树后,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停地向左边的院子窥探。
夜深人静,幽虫嘤嘤。小院的门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个头不高的人来,身上还背着一个黑布包裹。这就是张安世——到了夜晚,应该叫他朱安世才对。
黑衣人悄悄地躲到树后,等到朱安世走远了,才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朱安世背着包裹,走了一会儿,便警觉地回头看一看,发现没有什么动静,才向一个大衙门的门口走去。
大门已经关闭,卫兵也已休息。朱安世从身上取出一把刀来,三五下子便在地上挖了一个坑,然后他从袋中取出一些东西,小心地放了进去。然后他又把土拥好,把坑埋上,用脚踩了几下,直到把坑踩平。地下剩的土,他又手刀并举,全给放到包裹皮里,四角一扎,提起来便走。
后边跟踪的人远远地呆着,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等到朱安世再次背起包裹走开,那黑影又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