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家我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去过几次,在第一栋教师宿舍楼的三楼楼梯左边第一间,十几平方的一间中间用个木衣柜隔成两半,前面当厅后面成房,背后的阳台用铁皮围一半是厨房。那时侯教师的宿舍不算太紧张,年青未婚的老师两人可以住一间房了,结了婚的有一间,主任级的还分能到一房一厅了。易老师教我们班化学兼班主任,师母也在初中部教英语。易老师和师母都是挺喜欢我的,因为易老师也是从农村出来的。我很听话,很老实,学习成绩又好,他说看着我就象他以前的翻版。那时侯我们星期天下午不用上课,午睡之后我拉上班里的球友去霸球场。高中的学习太紧张,踢球的人不是很多,我班最多也只能拉出10个人,却是学校里最大规模的班级足球队了。所以我们班也算是球场一霸,别的班要用球场总要预先给我班打招呼。通常是他们组织联队跟我班比,而我班只有10个人,就只好拉易老师把守大门。易老师也是个足球杆儿,只是年纪大了,又发福了,跑不动。他是我们班主任,当然是算我们班的。但是遇到大雨的天气,我就无所事事了,于是就去易老师家,跟师母学电子琴。所以我和老师、师母也很熟络,他们对我也不错。今天才来探望他们使我觉得有点惭愧,不过,如果我能读上大学的话,也许来探过好多次了。我临阵脱逃(虽然是被逼的),使我有一种无脸见江东父老的自卑,所以从我离开学校就没见过一个高中时候的老师或同学了。
我办完党校报到手续,天快黑了,再去附近的小食摊吃一碗汤河粉才打个三轮车去北水高中。门卫都认识我,登记薄也不用我填了。我提着两个胶纸袋,一袋是萧萧让我带的,另一袋是我买的两斤苹果,敲开易老师宿舍的门。但是开门的却不是易老师,也不是师母,而是我球场上的死对头“大笨象”。大笨象是个外号,本名叫刘海涛,我读高一时他已高三,球场上认识的。他是球场的原霸主,我用不到半个学期就取代了他的霸主地位,他就组织联队专挑我班。而在场上,我们恰好也是对头:他踢中卫我踢前腰。在场上我们互相欣赏而对立,场下我们还算是哥们。他比我大,我比他高;我比他活,他却比我稳。我带球遇上他时心里总有点发毛,尽可能把球传给有空位的队友。我能够带过他的机会多,但给他截下的时候也不少,更多的情况是人仰马翻。后来他考上了广西师范大学,放暑假寒假总比我们早,还是喜欢回来跟我过过招才过瘾的。
“大笨象?”外号叫惯了,是很难改的。
“老猴子!你是来探望易主任的吧?”大笨象很意外,反应却很快,“他搬到后面的新楼了,一会我带你去,进来坐吧!”
我高高瘦瘦,又黑溜溜的,球友们都叫我“老猴子”。
“不坐了。改天再专程来探你。”我递上一支红塔山。“你分回学校教了?”
“上帝对我还不错。”大笨象带上门,手搭着我的肩下楼,“听说你没有参加高考,兄弟们本来都指望你报清华的。在哪里发财?”大笨象显然想起什么,“啊,更了不起,你接邓小平去了。”
“去你的!挖苦兄弟啊?”我擂了他一拳。都是萧萧捣的鬼!
“呃,我那届谁去读清华了?”两年来我都不敢也不愿打听学校的事,现在既然来到学校,不妨问问。
“还不是你那个‘润滑油’给捡到了!你不是不知道吧?”大笨象怪怪的笑,“你应该还在想着人家吧?放暑假你来,绝对会见着她的!”
“胡说八道!”
“别人也许不知道,可兄弟们哪个都看得出来,你们可不是一般关系啊!”
我不置可否,心已经随校园的空气漂流开去。
其实,说不想赵凤玲是假的。也算有缘,从读初一到高三赵凤玲和我都是同班同学,而她在学习委员的位置一坐就是六年。赵凤玲长得很标致,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直鼻梁,樱桃嘴,皮肤白皙,给我是一种很标准的古美人韵味,但个子不到一米五却是她的最大遗憾。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从见她第一眼起,心里就暗暗喜欢上了。而且,她的学习成绩很好,虽然排名总被我压着,但我承认我的成绩也是由她顶出来的,因为我不愿意被她超越。我喜欢她,是暗暗的;她崇拜我,也不是明白的。有时侯我们的眼光有意无意的碰上,也是一闪即逝,因为在学校里,如果男女同学走得近一点,都有被扣上谈恋爱的可能,小则通告处分,大则开除学籍。我们都是好学生,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上高中后,我们相处的机会就增多了。我们同一个镇的,放假的时候一起走,一起坐车,一起回学校都是正当的理由。当然,我们踢球的时候,她通常是装模作样的捧一本书坐在球场边的树阴下看。有她在,我这个中场发动机就勇不可挡;她不在,大笨象就不那么辛苦了。所以球友们都戏称她为“润滑油”,连易老师都知道。我们心照而不宣,别人也拿不到什么把柄。如果不是因为家庭的变故,我的生活轨道绝对是另一种形式。但是,一切都变了,阿爸的去世,家庭的经济来源就断了,而且债台高筑。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基础已倒台,何谈上层!温饱问题已经严重威胁着一家四口的生活,当长当大的我不得不作这个痛苦的决定。我提着行李走出学校门口的时候,赵凤玲已等在那里,当着老师同学的面勇敢地对我说:“能不能不走啊?以后每月把我生活费节省一半下来,应该可以应付得了你的上大学的费用吧?我们尽量报考同一城市的学校,就好照应了。”我无奈的摇摇头:“凤玲,听到你这句话,我一辈子都记住了你。但是,现在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我一家人的生存问题。你应该明白的!我走了,你可要为我们井湾镇争口气,报清华吧,你一定能考上的!”我留意到赵凤玲眼睛眨的频率在升级,赶紧转身,趁一个心爱女孩子的眼泪掉下来之前离开了校门。
生活就是这样的残酷和不可预见。我这样一走,十年寒窗是功亏一篑,一段还没发展的感情也扼杀于萌芽之中了。
“易主任,有贵客到!”一路上刘海涛和我说什么我都没听清楚,只是糊里糊涂的应着;上到几楼也没留意,因为勾起的记忆淹没了我的意识。直到刘海涛敲开易老师家门,我才回过神来。
“海涛,是谁呀?”师母拉开门,看见刘海淘身边的我,惊讶的嘴张成一个小小的“o”形,“哦,军梓!快进来,快进来!老易,军梓来了!”转脸对刘海涛。“海涛,你也进来吧!”
“师母你好!”我仍旧是向师母鞠个躬――以前来易老师家我如果在门口见到师母,总是先鞠个躬,说声“师母好”,逗得师母格格笑,摸摸我头说“傻孩子”。
不过今天师母没有摸我的头,但还是格格笑:“你还是那个傻孩子!”
这是易老师也从一个房间里出来,我第一时间打招呼:“易老师你好!”
“你好,军梓,怎么现在才来探你易老师啊!”易老师边走出来边向我伸出右手。我只好诚惶诚恐的同易老师握握手。其实我心里极不希望和易老师握手:他是我老师,这一握手,我们意味着我们已由师生关系变成了同志关系,太见外;他是长辈,是萧萧的爸爸,也许会是我未来的岳父(还没有公开),这一握手,我们摈弃了年龄辈分的尊卑,太难为情。但是出于礼貌,我不得不握手。
不过,喜怒不形于色是我最大的优点。易老师看着我笑眯眯的表情哪里觉察到我的颜色啊!“我心里想来,但我不敢来啊!再说,我去东莞打工了,哪有机会来?”我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放,首先给易老师递上两支红塔山,易老师夹起一支,另一支我转递给刘海涛――这是基本的礼貌动作。我帮他们点上,再从烟盒抽出一支放在自己的嘴上。
刘海涛打了招呼叼着烟回去了,我把萧萧给我带来的东西借花献佛,他们当然很开心。我和老师、师母一起聊着我的离开学校后的经历。但是我一直没有提到萧萧,因为我发现师母总在急着问我将来的打算,而且眼里流露的热切超过了正常的师生关怀。我和萧萧发展得如此迅速,他们是不可能知道我们的关系,除非,除非他们有预知。所以我故意隐着萧萧,等待他们的反应。
“你们镇宣传办的易萧萧你认识吧?”还是师母先沉不住气,终于问了。
“噢,易萧萧,当然认识!对了,她也是姓易,是不是你们老家的?”我的反应显得很平淡――自认伪装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