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捱到老师把一本《共产主义思想品德教育》翻到最后一页,一天的课程就算完成了。家在县城的人下课后就回家,未到五点钟就已经有十几辆小车驶进了党校的园子;地方来的住学校可以自由活动,等六点钟准时在食堂开饭。
我跟着小周一起走下楼梯。
“你住在哪间宿舍?”我知道小周不会住学校,象她这样的人绝对会有车来接回家的。
“噢,我不在学校住。你也不住学校?”小周看到我不是往宿舍的方向,而是往门口走。
“我要出去买支牙膏。”这是我花半天时间选出的借口,说的又快又自然。并一步跨上同小周并排往学校门口方向走。
“你家不近吧?肯定是在火烧桥那边!”我必须找到话题同小周聊,而且要装得并不是太陌生,要不半天计划好的事就泡汤了。
“咦,你怎么知道的?你肯定去过我家了,还说不认识我爸!”小周马上侧脸看我。
北水县城以老城区为中心,近几年四周已扩建很快:东边的松木坡一带地皮是第一期征收,不到三个月就被那些包工头和大商贾抢购完了,而且一幢幢私人住宅楼比雨后春笋冒得还快、还齐,高耸入云,把城东的天空支撑的高高的,连太阳爬出来都要费不少时间。按规划东城的地皮是每一百平方为单位,但是那些所谓的“暴发户”财大气粗,下手不顾轻重,开始的全部是要两个单位,国土局发觉不对劲,后面登记的人多地少,争执分不下,只好收回前面定下来的,按每户只准购一个单位重新发售――真够儿戏。暴发户心里不服,大的虚荣心不能满足,只好从高上作文章,而且不到半年时间就全部矗立起来,造成了既成的事实,看你政府还敢不敢轻易地收回去。所以城东的楼宇高是北水城的一个特点,最矮的都有六层,普遍是七层八层,最高的是顾家盛家那栋楼是十一层,本来打算起到十三层的,但起到第十一层正要接柱头升建第十二层的时候,县政府就出面干涉了,因为私人住宅楼宇不可以盖过北水城的标志性建筑――十一层的交通大厦。最终还是民不敢斗官,把已立起的混凝土柱头砸了,钢筋剪了,保住跟交通大厦平起平坐的十一层。由于暴发户的云集,东城就变为不折不扣的富人区。东区的发展使得县政府必须重新估计了北水城的房地产业,觉得仍具有很大的购买潜力,就酝酿推出第二期在西区火烧桥一带的扩展。但是方案还未正式通过,就被县委机关和各局、处的领导人物暗暗预购了,而且全部是一要就是两个单位。这些所谓的达官贵人吸取了第一期矜持换来的教训,来个先下手为强。国土局没办法,这些人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照单全收,地不够也得超规划再往西扩展。所以,西区的地皮根本没有公开发售的机会。官就是官,他们不似东区的暴发户那样急于表现,而是先砌好两米高的围墙把属于自己的地盘圈起来,再只用后半部分的一块地起房子,前面留空着一块用来种花种草。楼房也不高,就二到五层,但屋内装修的精致与豪华却让东区的暴发户哑了声――当然没有很深关系的人是没机会见识得到的。西区不明不暗地成了地地道道的达官贵人区。东富西贵达成了北水城的“富贵双全”。受到东西二区发展形势的鼓舞,第二年国土局又规划推出第三期的南城荷花塘一带。由于北城已经设建了工业城,水泥厂、氮肥厂、陶瓷厂、石灰窑、大理石场,厂场林立,错落无致,乌烟瘴气,不可能再规划住宅区。南城的规划就出手狠点,一下子批出三十万平方,而且价格也翻倍500元/平方,买给了从香港引来的房地产公司――鼎鑫房地产发展有限公司,计划起建一个住宅社区,以商品房的形式出售。尽管鼎鑫公司花了不少钱去做宣传,什么电视广告、宣传画报,还聘请了几十个漂亮的售楼小姐,穿上统一而鲜红的旗袍周街去派发社区规划画报。但是折腾一番却效果的影儿都没有。刚开始的时候,来售楼部问的人虽然很多,交定金的人一个也没有。试想,涨破荷包的暴发户拿下了东城,需要享受的权贵占据着西市,只剩下碌碌茫茫的中下层阶级分子关注南区,他们也是最需要解决住房问题。可是,一套商品房要十几廿万元很难凑得出,而且房子上不到天下不着地,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自己的,住得心里不稳当;还有,每月要一二百元的小区管理费教交得心觉窝囊,宁愿一家老少挤破单位宿舍,也不得不放弃买房的奢想。售楼部热闹了一个多月归于宁静,甚至无人问津。小区的建设终究动不起工,给丛生的乱草覆盖下去。国土局不得不接受这个规划的流产,把南区的地皮收回再拆成每100平方为一单位,并且价格也调低至400元/平方,向社会大众出售,才让南城零零星星地垦荒。东城富,西城贵,南城乱,北城脏是北水县城的特点,也是区分居民身份的标志。所以我毫不费力就可以猜出小周的家在西城的火烧桥一带。
“我确实没去过你家,也确实没见过你爸爸,我是从你身上的气质断定你住在那里的。”我觉得有时候赞一个女孩子有气质比赞她漂亮更有效。
果然小周再次侧脸看我的眼神已吃过蜜了,但我的心却一步一步的往下沉。小周只顾和我说话,没有走向等在园子里的任何一辆小车,径直走出了党校大门;而那些小车装进了人又一辆接一辆闪出校门,也没有一个车轮在小周身边停住。随着最后一辆小车的离去,我的失望挤满了我的心,但我脸上的笑容没有受到影响,仍那样笑容可鞠。我们边走边聊,行尽党校门前的小路,转入大街。
忽然,一辆黑色的奥迪“嘎”一声停到我们身边。
“我走了,贾书记bye-bye!”小周向我摆摆手掌,转身拧开驾驶副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bye-bye!seeyrrow!”并非我想卖弄,情况转变得太突然,我脱口而出。
小周关好车门,车没有马上开动,停了半分钟才缓缓地向前滑去。
等那辆奥迪汇入车流淹没之后,我失望得狠狠的把脚边一个空矿泉水瓶象个足球的踢出老远,才转身回党校。
一连三天,我都伴着小周上课、吃午饭、放学以各种借口一起走出校门。这天是星期天,小周的奥迪车离去后我没有回党校,而是打个三轮车去北水高中。看老师是幌子,想见萧萧是心情,更关心的是萧萧帮我办的事情进展。当我敲开易老师宿舍门的时候,却呆住了,桌子上摆着好多菜,正准备开饭:一碟黄澄澄的白切鸡,一碗紫油油的扣肉,一条灰甸甸的清蒸福寿鱼,一盘绿灿灿的盐水菜心,还挺立着两支蓝带啤酒。
“师母,你们有客人啊!”
“你就是我们要请的客人啊!”师母笑吟吟地说。
“我是不请自来的呀!肯定是小师妹回来了!”我没看到萧萧,先放出个套。
“萧萧说正忙着呢,打电话说这个星期天不回来了,叫我好好招呼你啊!你们是不是约好的?她还跟我打赌说你今天一定会来的。”师母说着话手却不停,摆好四副碗筷。
惭愧!知我者莫若萧萧也。
“军梓,今晚我们喝一杯――啤酒而已!”易老师心情也不错,早已坐在主位,招呼我坐到他的右首。师母也坐到左边的位置,正拿起子开啤酒。
“还有客人没到呢!”我指指下首的那副碗筷。
“那是萧萧的,她没时间回来,摆上她的就当她陪我们吃饭了。”
按我们村的习惯,不能为活人这样摆个碗筷的,但易老师不是我们村的人,各村有各村的例,而且这里也算是城里人,不计较农村的规矩,但我心里还是有点别扭。
师母用玻璃杯满了三杯啤酒,每人面前搁一杯。易老师首先端起酒,我和师母也跟上。
“来,为我们的师生情谊,干!”
三个酒杯一碰,易老师和我仰头“咕噜咕噜”就让杯子翻了底只有一小缀酒泡沿杯壁慢慢滑下。师母却要换了五次气才可以把酒杯倒转过来。师母把酒杯一放,没有急着再斟酒,却拿起筷子夹菜。
“来,军梓吃菜,萧萧说你也很喜欢吃鱼。”一块滑嫩嫩的鱼肚腩被师母夹到我的碗里。
“农村出来的孩子最喜欢扣肉了。”易老师也把一件正宗的五花腩扣肉放到我的碗里。
“无鸡不成宴啊!”这次我很主动,我先夹给老师师母每人一块黄皮白底的鸡胸肉,再把一个腿放在自己的碗里,引得他们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