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党校政治学习有三十八人,职位和年龄相差很大:职位最高的是商业局局长李耀东,最低就是唯一一个从村里来的不上级别的我;大田坡镇来的副镇长陆志彬已经五十二岁,而也是从我井湾镇来的秘书处的周海婷才二十岁。
我们第一堂课是《中国革命史》,是党校根据历史书选编而成,从陈胜、吴广领导的第一次农民起义,到邓小平实行的改革开放,跨度几千年却要半天点完。因为是第一次上课,点名是个不可少的环节,而且每点到一个,不是只应一声“到”,还要站起来说几句简单的自我介绍。我贾军梓的名字并不响亮,却引起了课堂的躁动。
在党校学习的都是有名有位的人,每天上班就是在一个茶杯一叠报纸中打发日子的共产党干部。他们喝茶悟出茶道,看报纸也连广告读会背出来,不可能忘记半月内的《北水周报》头版报导。他们惊讶于一个二十一岁的毛头小子去担任村支书,更意外的是这个小子十几天后居然和他们并坐在同一个政治学习班,纷纷猜测我的来头是不是有个很硬的后台撑腰。惭愧,我祖宗三代都是地道的农民,也太令他们失望!老师用戒尺敲敲黑板,大家安静下来,点名继续,接着是上课。世界历史我不陌生,中国历史更是几乎可背出来,何况区区一本《中国革命史》。我翻了一遍课本,没有什么可吸引我的地方,注意力就落到坐在第一排的那个周海婷背上。这个背影我觉得有点熟悉,刚才点名的时候她回头我也发现很面善,但就是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直到老师点了大半本书的内容,口干舌燥端起水杯来喝水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周海婷就是我在刘书记办公室见到帮刘书记换开水的那个秘书姑娘小周。小周属于那种贝多芬(背多分)类型的女孩,约有170的个儿贴上浅绿色的连衣裙,还系着腰带,苗条的不能再苗条;烫得稍稍卷曲的头发象湖面波浪刚好披过肩,把女人的气质连接得恰到好处。但是小周的前面麻麻地,不好恭维,而且有点残忍:脸长而尖,一双不大的眼睛还要往额上偏移,把脸拉的更长,鼻短唇薄,幸好嘴角稍稍上翘,仿佛笑容不收,总算给她留点人情味;皮肤太白缺少血色,营养不足以供应头部发展,以至于把她胸前女人特征的发育给遗忘了。惨啊,二十岁的女孩保留着十二三岁的胸脯,先天的不足需要后天需要很大的努力了。我乐意去接触女人,但我最不喜欢跟这种眼高于顶的女人打交道,软钉子硬钉子碰到都扎心,没有钉子更难受。但是小周毕竟是和我同一个镇来的,有机会不打声招呼也就太失礼了。
一本《中国革命史》用一个上午的时间终于讲完了,我们下课到党校食堂吃午饭。伙食很不错,用不锈钢套餐饭托盛着三菜一汤加一大碗白花花的杂优米饭,每人一托。我看到小周一个人坐在右排中间的饭桌,还有三个空位,就端着我的饭托装作从她旁边经过,再回头跟她打招呼:“小周,你坐这里啊?!”她抬头,“噢,贾书记呀,坐这里吧?”小周指指她对面的空位。
“想不到在党校又能见到你!”我把饭托放到桌上,跟小周面对面坐着。
小周笑了笑,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样高傲。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小周吃得很少,而且很慢,只见她吃青菜,两个肉菜好象没有动过。我却是个地道的肉食主义者,青菜可以不吃,肉菜是不会浪费的。小周发现我挺能吃,干脆把她的那两个肉菜拨到我的饭托里:“帮我消灭它们吧!”我当然不客气,在吃的方面亏了岂不成傻子了?
我们吃饱了,小周从她的小挎包里抽出两叠纸巾,一叠递给我,一叠抹她的嘴。看着我们面前两个干干净净的饭托,小周又笑了:“我终于有一餐能把饭菜吃个精光了!当然有一点点你的功劳。”真傻瓜!我们农村人是担心吃不饱,哪有人会这样想的啊。我大笑,却马上停住,因为我的笑声把别人的目光引了过来。
“你常常是吃不完饭的?”我觉得象她这样发育不够的人应该好好补充一下,特别是肉类,“偏食对身体不好啊!”
“是啊,我最愁是在家里吃饭了,我爸我妈老是要往我碗里夹菜,害得我连饭都吃不下。哎,你认识我爸吧?”
“你爸?”我一头雾水。
“就是,就是那个周国栋嘛。”小周看出我的疑惑,干脆把她爸的名讳直接说出来。
周国栋?周国栋?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名字是在我那本《北水县党委名册表上》看到过,周国栋就是我们北水县的县党委书记啊!原来这丫头不简单!
“你就是周书记的千金呀!失敬,失敬!”
“嘘,小声点呀,人家都听到了!”小周竖起食指在嘴前,“原来你们还没有认识的,这就怪了,我爸昨天跟我提到你了,说你这次要来党校学习,让我多向你学习学习,却被我妈说在家里不准谈公事给打断了。”
原来我在周书记的眼中也有一点位置,不由得勾起了我的野心。
北水县虽然是一个弹丸之地,国民收入在广西各县排位也不出前十。大理石场,水泥厂,瓷厂等土工业占全县收入的四分之三,财政税收不薄。这样确实实现了邓小平老人家提出的“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有权有势的人食有鱼,出有车,私人楼房盖了一栋又一栋,有的比别墅还别墅。但是在农村,人多地少,交通闭塞,每年种出来的粮食除了交公粮购粮给国家,剩下来的够一家大小吃算是不错了,菜是自己种,养猪养鸡祢补日常支出,逢年过节以及人情客世的超预算开支就没有着落了,于是外出打工是农民求生的不得已选择,每天流血流汗,没日没夜的干活,一个月下来能拿到手三五百元工资总比呆在家里的一亩几分田上有数为。我出身农民,本是指望通过读书的途径来改变命运,但事不在人为,世事是不可预料的。当我死心甘作农民的时候,有人却在我面前摊出一幅美丽的风景图,只要我动手把自己的画像添到适合的位置,也许这幅美丽就属于我了。我权衡着,策划着,下午的《共产主义思想品德教育》课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