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早晨她对凯罗尔说:
“死人起来,
我认识你的灵魂,我造就你的身体,
我塑造了你的巴和你的卡,
我用强有力的咒语构造你的生命。
你,被称为尼罗河之女的凯罗尔,
是我的造物有我的印记,
你属于我的权杖是我羁束着你,
冥府不能永久将你强留,黑暗之家必张开口将你吐出。
起来,死去的人,
地上的男子和女子将迎接你,
在黎明之光中,尼罗河的波涛将把你举起。
你的灵魂要倾听我的说话,
我是你的主宰,你的创造者,
我是太阳升起处的伊南娜,
我是搅动混沌之海的伊修妲尔,
我是早晨的金星,我是月亮的女儿,
我是天的女王,我是亘古长存的神,
我从地极呼唤你回归。
起来,凯罗尔,
以我永恒的秘密的名字命令你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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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之母尼罗河的金色光芒,从中非大地流淌向北非的沙漠,曲折千万里,将伟大的古埃及一劈分为东西两半,她是地球上最美的光明,也是最长的河流,她孕育着人类最古老的文明。
现在,正是绚烂如花的远古新王朝时代,正是尼罗河水泛滥过高地的洪水季节,无论树林、牲畜、大地和沙漠,都在这滚滚洪流前称臣。黎明的光线又一次照上斯芬克斯的脸,那永恒的人像上投射过千万年的阴影。
而在黎明的另一边,赫梯的军队正在集合,铁甲和青铜的甲胄与武器在黎明中闪着属于男性的坚硬和刚烈,他们即将如洪水一般漫向埃及漫向德贝收割生命。
凯罗尔睁开了双眼,在尼罗河的洪波中她睁开了双眼,黎明逐渐绯红的天空在她的意识中渐渐清醒,她听到了金戈铁马飞鸟惊鸣,她听到了德贝城墙后隐藏的惊慌叹息与宰相坚定的喊叫声,她听到了王子在和路卡对话接受路卡的出征祝愿,她听到了尼罗河畔又一朵莲花绽开的声音。
只是那么奇异而短暂得无法捉摸的一瞬,她听到了四面八方如洪水般涌向她的声音,她也听到了那些哭泣着呼唤她的声音:“尼罗河女儿,尼罗河女儿,为什么这个时刻你还没有出现?为什么你不来拯救我们?”
在德贝宫廷的荷花池边,在宫殿漫入尼罗河水的台阶边,在德贝城墙上守望墙下洪涛的士兵群中,在叹息着把祭品推入尼罗河的祭司们中,她听到了无数这样的声音。她渐渐明白了这是即将开战的前夕,她渐渐懂得了她是在战场的边际,她渐渐想起了她生而为谁死而为谁,她渐渐理解了同时身为埃及王妃和赫梯王妃的意义……
这是第一次,她终于脱离了那种虚假的自我满足感,明白了她的到来是这些原本可以安宁生活的古代人的祸端,她终于知道了她的到来的确是对古埃及的诅咒,是对她所爱的曼菲士和伊兹密的诅咒!
她是女神制造出来,专门阻止曼菲士和伊兹密相逢的人,是她令曼菲士白白背负耻辱冤屈地死在战场上,是她令伊兹密杀害了自己所寻找的人而毫无自觉,是她自以为是地判断隐瞒米达文的死因更有利于埃及,是她导致了这一切的最终发生!
她本来就不该出生,不该活着,不该来到这里!
可是,她已经来了呀,曼菲士已经死了呀,赫梯已经攻到德贝城下呀!
许久之前她曾背诵过的话再度回到她的脑海里:
“……我是两方面的人,两方的军队各自握着我的一只手;任何一方我都不能释手……”
她再度睁开眼,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中的晨曦,忽然下定了决心。
“是我偿还你们的时候了,我的伊兹密,我的埃及!”
那个伟大的时刻随着赫梯的湮灭永远成为消亡的记忆,但那时那刻飞奔的战车戛然停止,士兵们万头涌动,战矛和弓箭在旭日中闪着雪亮的光。
那浑身湿漉漉从尼罗河中出来的女子是谁?那水珠从金发上滴落,双眼坚定又安静的女子是谁?那头戴莲花冠碧眼如埃及湛蓝的天空的女子是谁?
“尼罗河女儿!”路卡惊讶地呼唤。
伊兹密手持长矛,静静地站立在突然勒停的战车上,如雕像般地安稳。
他的眼光横越过去,她的眼光从下望上来。
两个人的目光如火焰交迸。
“是伊修妲尔的阴谋么?”伊兹密想。
“我恳求你——”她说。
千万年过去了,但埃及的壁画和赫梯的壁画都没能保留下此时此刻。凯罗尔站在伊兹密的战车前,伊兹密的身边肩并着肩站着路卡。三个人注视着彼此。
千万年仍将过去,这一刻将成为永远无人再记得的谜。
但凯罗尔生平唯一一次履行了她作为埃及和赫梯双重王妃的真正责任。
“我请求你,放过埃及的人民,请求你占领德贝以后不要屠城!”
凯罗尔用尽平生力气呼喊,她第一次以历史的眼光审视这次战争,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埃及人胆敢顽抗,原本就充满仇恨的伊兹密会怎么做。破城之后,德贝城里将不会再有任何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