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古代历史中“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规则,无关人权,亦无关道德,只是战场之上两国对阵时最基本的战争规则。
但是,她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埃及杀害赫梯使团和公主、入侵烧毁赫梯海港就要承受如此可怕的报复,因为她毕竟也是埃及王妃!
伊兹密没有吭声,他一手持盾,一手持矛,甲胄森严,矗立在战车上,他的形象足以记入任何史诗而无愧。那一刻凯罗尔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连女神也会疯狂地爱上这个人。
但她仍然说下去:“伊兹密,我请求你,让我和平地去征服这座城市,将它放在你手上,以作为对米达文和沙利加列海港的补偿。”
路卡双眼直视着她,生平第一次用如此深邃的眼光看着她,也是生平第一次对她致以真正理解的敬意。
凯罗尔终究在这一刻体现出了现代人的真正风范,而非自以为是幻想成神的自我陶醉。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向王子,这一刻,他只想站在一边,看着他的王子下决定。
仇与恨,固然能让人痛苦,但爱与保护,又何尝不是生命永恒的主题。
路卡深深明白,他的王子心中有巨大的痛苦与仇恨,但也有比海更深的爱与宽恕。只要有人肯给他一个机会,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让王子放下的时刻!
所以,路卡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做了一件事,用一只手执着缰绳和马鞭,另一只手悄悄伸出去握住了他的所爱。
他只有这种方式能在这个时刻表示支持。
伊兹密的手微微发抖,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要如何将那座埋葬了他妹妹的宫殿和神庙化为灰烬,也无数次充满征服这个蔑视他肆意宰割他家人性命的国家的梦想,但是,现在,他犹豫了……
“求求你!”凯罗尔喊道。“为了赫梯,为了你的士兵们,我请求你允许我和平地将德贝跟埃及都交在你手上!求求你放弃对埃及的复仇,和平地占领埃及!”
伊兹密终于放下了长矛,他的眼光静静地朝身后望去,这些年轻的、生气勃勃的脸,是他从赫梯带出来的子弟,他不愿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为了埃及人白白牺牲,即使为了成就他自己的帝业也不愿意!
他冷静地说了:“好,只要你说服他们放下武器,归附我国,迎接我和我的儿女以埃及王位合法继承人的身份进入德贝,那我就不再对埃及人再进行报复。”
凯罗尔微微屈身,向他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朝德贝而去。
“天啊!那是尼罗河女儿!”德贝城上乱成一团。
“宰相!宰相大人!”有人在惊呼。
“怎么办?怎么办?要射她吗?神啊,我不敢!”有人痛苦地喊道。
“我下不了手,宰相从没说要要杀死尼罗河女儿啊!”也有人哭着说。
“那是我们的母亲尼罗河的女儿,不能杀她啊!”
“她现在该是我们的女王呀!”
……
越来越多的喧闹和惊慌汇集成尼罗河上跳动的光点,汇集成德贝城头的万头汹涌。
“我们的尼罗河女儿回来了!”
“要开城吗?”
“可是,她背后就是赫梯的军队呀!”
“我的神啊,怎么办才好呀!”
又一次,喧嚣几乎淹没了整个德贝,所有人都出来了。
看着她的脚越走越近,握箭的手开始发软,锋利的箭头掉在坚硬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可是没有人去注意。装着硫磺的罐子没有人点火,装着火油的罐子没有人投掷,装着石头的投石器没有人启动,所有人都慌得不知该做什么,这个时刻是历史中最凶险的时刻,只要有一个人慌乱下把弹丸和箭矢射下去了,也许很多人就会在狂乱中盲目地跟从而失手杀了她,但是,谁也不敢,谁也无法想象对着心中的神明举起箭扔出石弹是什么感觉。
尼罗河女儿站在了城门下,赫梯的战车紧随其后。她仰起头来喊道:“开城!”
那天的事成为所有目睹的人心中永难忘记的回忆。
她喊着:“我是埃及王妃尼罗河女儿,我继承了我丈夫的王位,现在,我带着我新的丈夫的军队来到这里,带着我的孩子们的军队来到这里,请你们打开城门,迎接我回到我的王座上!让我的继承人——我的丈夫和儿子女儿得以进去!开城!我以我的名字发誓,从此以后赫梯和埃及之间再也不会流血——”
谁敢射她?啊!谁敢!
赫梯大军在城门下聚集着,如望不到边际的海洋,旗帜在飞舞,鼓号在呼啸,但赫梯人没有再喊话,只是静静地倾听着她的呼喊声。
谁敢在此刻杀她?啊!谁敢!
她是上天的女儿,她是活着的神明,她是死去的法老的合法妻子,她是埃及的正妃,也是法老活着时就拥有一半的埃及统治权的王者!
现在,她是堂堂正正带着军队而来,索取属于她的王座!
即使明知道她的背后就是赫梯,就是赫梯的王子和小王子小公主,可是,谁敢为了埃及杀她?
没有人敢。
宰相赶来了,愤怒地朝她举起剑,愤怒地拉开弓,可是那衰老的手指提不起剑,那衰老的手指也拉不开弓。
所有人包括最忠诚于曼菲士王的西奴耶将军都失神地看着城门下那个金色的身影。
神明不再保佑埃及了,神明把埃及交给了赫梯,神明允许赫梯进入德贝进入埃及的心脏!
西奴耶颤抖地举起箭,可是尼罗河洪波滔滔,忽然发出巨大的水声,他们想起了尼罗河,想起尼罗河的女儿就在面前。
西奴耶颤抖地低下头,流着泪跪了下去。
“如果这是尼罗河女神的意愿的话,我……我……我……愿意遵从,可是,我请求您,宰相,允许我在那之前先死!”
殷红的血从他的腹部出来,他双膝软倒歪向一侧,眼前一片血红的模糊和迷离的泪水。
“啊!我的王,我的法老,请求您允许我去天上追随您!”
他至死仍睁着的眼睛看向天空,城墙上围在他身边的人都哭了。宰相伊姆霍德布老泪纵横地半跪下身体,用手合上了他的眼睛,那衰老的手再也握不住权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