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满六十岁了,在老家广西的一个单位圆满退休,原想长年累月绷紧神经后这下终于可以身心放松,从此做个闲人天天睡懒觉了。不料才悠然自得了没几天,却蓦然见到一个失踪有三十八年的老同学,听他讲出一段惊天奇遇,原来销声匿迹的他在这些年里竞然接连不断地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人生极限,加起来简直就是一部“极限总动员”,着实让我听得亢奋心跳,弄得比在上班时更睡不着觉。
这个同学是我当年在北京航空学院上大学时的六六届同班同桌同宿舍上下铺密友,当时我和祖籍广西的他是班里两个长得不怎么挺拔的男生,因为个子高矮差不多,又可算是同乡,我们自然要好起来。当然我俩身材不高志气高,智商还超过了不少“长脚”,无论政治觉悟、学习成绩、还是体育锻炼,我们在班上都是保持在前三名之内的。记得那时凡举行首都高校香山登高比赛,基本上都是他和我包揽冠亚军,尽显了广西人天赋。
我读书那时代,北京大专院校里的高干子女是很让人羡慕的,父辈的地位功绩使他们中有些人自视高人一等,在学校中很是神气活现。当然也有些高干子女沉稳内敛,并不想靠炫耀出身来吸引眼球,例如我这同桌―他父母都是老革命,他爸当时在军委一个很重要部门里任负责人,由贺龙元帅直接领导,而且解放初当军委机关还在中南海办公时他跟着父母就住在中南海里,因此小时候不但常常见到彭德怀、贺龙等许多鼎鼎大名的军中将帅,甚至还亲身见过毛主席几回呢!但是他这方面一点也不张扬,除了我,他没再把家里的光荣背景透露出去,班里同学都不知道这谨慎低调的小个子还是将门之后,尽管长着络腮胡子的他其实是很阳刚勇武的。
对于我这个老乡,他倒详细地谈起过家世:他家祖上原居广西,也算是个读书人家,太平天国起事时,为避战祸,举家迁徙到了湖南。辛亥革命前后,他爷爷与宋教仁一党,满心想在中国实行议会民主,直至宋在上海遇刺身亡,他爷爷方幡然顿悟,从此弃文从武,送儿子去学习军事。后来共产党就多了名身经百战的骁将,他也有了位忠勇报国的严父。而在《唐诗三百首》和《孙子兵法》的家学渊源浸润下,先祖的文韬武略是早已融入他的血脉里了。
虽然我和他的关系很铁、很密切,在1966年夏天毕业那会闹“红卫兵”时,我发起的一个“战斗队”他还是积极参与者,但一直让我纳闷的是,他原来说好要同我一块去串联,方向地点都商量定了,结果却没了下文,连他人也失去了踪影。
那时他先讲去串联时他爸有办法可以让其坐上空军飞机“跑得远一点”,为此我们俩拿着全国地图就南下北上还是东征西进足足研究了好几天,因为早在读中学时他就受时任攀登珠峰总指挥的贺龙影响而神往上了那片耸入云端的高山,所以这次他想要借难得的机会去回西藏:“最好还能到那沾上‘喜马拉雅’的地方去爬爬山,就算没条件上那八千八,咱也要争取挑座五六千的!”―他把我也逗得心痒痒的跃跃欲试。可到后,他却没了声音,自打那年8月18日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时我们在天安门广场最后聚集了一次后就再没见过他,接下来文革高潮,全国更乱,失去联系的我只听说他后来西藏还是去的,但却怎么在那儿失了踪,而他家不久也因受贺龙冤案株连而家破父亡,从此我与他是彻底断了音讯……
时代迈入21世纪后,我干了四年多到了退休年龄,从岗位上退了下来,老单位还很照顾,送了我一个月带家属的休假待遇。这年的夏天奇热,久有失眠症的我正好就用这机会带着太太去星岛海边的一个度假村避暑,据说听涛可以助眠,我想在那儿好好补睡个几大觉。
想不到有天晚上会在这度假村里遇到他,我当时一见之下还以为碰到的是他儿子,因为他仍是副二十五、六岁年轻态,矫健的很,那精气神就同大学时代是一个样,直到一番认证后才确认站在面前的就是他本人,不老的传说在他身上竟成了真实!
当天夜里,他把自己亲历的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中的事件讲给我听,我才知道三十八年前他“失踪”后都干了些什么,也对他怎么能依然维持青春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毛主席8.18接见红卫兵后的第三天他确是马上去了西藏串联,用的正是他爸从空军那弄来的两个飞拉萨名额,但他没喊上我,却带了他同住一个大院的邻居,一个刚考入咱北航的新生。这邻居同他家的关系也“铁”的非同一般:小同学的爸长年在他爸身边当参谋,从解放战争的西柏坡时,他们两家就毗邻而居,解放初又随进城的军委机关一起在中南海安置了几年,家属从中南海迁出后,他们两家仍在一处旧王府改的部队大院内做邻居,这么些年头里,他们从小到大就一直没分开过,可以算得上是个“开裆裤”之交。所以就关系之“铁”来论,他飞西藏串联因名额有限没邀我而带上这小邻居也说得过去。到了拉萨之后,如果光是为了宣传北京的“革命形势”,那跑这么远也可说是达到使命了,但他心里最想的其实是要贴近珠峰登上座像样的威风凛凛的高山来真正见识一下“世界屋脊”之绝世壮美。拉萨嘛,要论起来虽也搭上了“屋脊”的下沿,但他不满足,还想翻上“屋脊”头去瞧瞧。后来坐上军车往边境那儿山更高的冰天雪地赶,结果还真叫他们攀登上了一座风光无限的险峰,可就当这时,冲在最前面的他不小心引发了雪崩,自己一个人随脚下崩塌的雪摔下了悬崖,陷落到万丈深谷的半山腰,被埋在雪里“冻眠”了三十三年,到了1999年年底,一次地震又彻底把他掀下幽深的谷底。想不到这秘藏雪域的谷底却是个比《红楼梦》里的“太虚幻境”还要神奇的地方,他非但没摔死还醒了过来,是个讲英语的“野人”家族救了他。过了三年多,在结下一段奇缘生了对双胞胎女儿后,为了回归人类大家庭,他领着个金发“野”姑娘冒死挑战极限,拚了命要爬上山翻出深谷,等到万丈岩壁好不容易攀上九千九了,却一不留神误入了一处绝地,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眼见大业将功亏一篑时,生死一搏的他靠引来的一只雄鹰才飞身出谷,终于上了山顶。待他在高寒缺氧的境地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同伴姑娘拖上来后,两人因气力耗尽很快休克,以致差点沦为饿鹰的腹中餐。关键时刻,一个正在附近拍摄音乐电视的摄制组发现并救下了他俩,之后,摄制组里的主角、一个让他觉得面熟的女歌星还发善心让他们搭机一块往北京飞。却没料航行中会遇到雷暴,机长遭雷击昏迷,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的他操纵飞机冲过雨雹,大家得以平安降落。回到京城后,他方知晓女歌星恰就是当年自己暗恋的一位体操姑娘之女,而她爸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曾充诺要牵线搭桥、介绍她妈与自己认识,并因此跟着他一块同飞西藏串联的那小同学!时过境迁恍如隔世,故人相认后他在北京开始“重新做人”,但才不足一年,他这位已身居高位的“开裆裤”兄弟却因腐败事发而危在旦夕。当此时刻,若从正义出发,那自然得对其毫不留情的加以惩治,但由于几层特殊的个人原因,他又不得不出手让其“消失”避祸。最后,在设法替国家收回了巨额资产后,为了救这贪官逃难,他来到了星岛……
自在雪山上极限坠崖开始,历经极限冻眠、极限遇救、极限重生、极限攀岩、极限升顶、极限驾机等种种极限生存的频繁“测试”后,身处极限因缘中的他又面临着极限救难的挑战,他不老的岁月就如是个“极限总动员”的当代传奇,太“神话”了!听得我只觉周身脉络里那个血是忽上忽下乱蹿,兴奋了整整一夜没丝毫困意。
而且他这个传奇还在继续发生中:第二天天亮了,我本想冲个淋浴再听他讲下去,可是他一看表急着要走了,说是今天他有重要事得干,还让我注意着海边,意思是他会在那弄些动静出来。他还叮嘱我别把听到的讲出去,如果没有他通知,至少在二十年里不要外泄。说完他问我抄了个电子邮箱名就急忙走了。
我记着他的话,白天顶着太阳去海边沙滩上遛达了两次,都没见什么异常“动静”。回到度假村,我喝了浓浓几杯咖啡强打精神不瞌睡,但是挨到傍晚了仍不见外面出啥“动静”。
就在我眼睛撑不住要闭起来时,忽然头顶一阵轰鸣声隆隆而来,只见一架直升机在低空往海边疾飞过去―“动静”有了,还不小!我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跑出度假村往沙滩奔去。一路上赶热闹的人还真不少,未到海边已有快报纷纷传来,说是有个领导在海里游泳被浪卷走了!我抢到海滩伸长了脖子往海里瞧,只见上有飞机下有快艇在四处“拉网”,几个来回了也捞不着个人影。广播里一直单调地警告海上有人发生了意外,要泳客暂时不要下海,其它就没什么详情可报了。这使看客们在“第一时间”自娱自乐编的“深度报道”有了想象空间,一时各式各样的假设情节在人群中流传开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这跳海的人是谁?想干什么?我都有点数。但我越醒越为他出冷汗:这茫茫大海里可以玩什么花样呢?他无非就是想带着“开裆裤”外逃,当然从机场、车站、码头等正常关口出境有难度,这我也明白,但从海里游出去…我遥遥望见远处有个客运港,那儿泊了条大船,像是外国的…他是打的这主意吗?我脑筋转不通了,因为扔开其它一切不论,光是这海上距离,我是游不动的,何况他还要拖个老贪官……
太阳渐渐落到地平线了,搜救仍无结果,观看的人群开始散了。唉,他把“动静”弄得太过猛浪,会不会呛在海里……我头里阵阵发晕,真为这早上刚分手的老同学担忧。我有高血压,也不敢再往下想,赶紧随人流撤回去,该吃药了。
走到度假村门口,天色已昏暗,一些度完假要走的客人排着队在叫车。我刚绕过载客的出租车跨上两步台阶,忽听背后传来一声“飞机场的开路!”,哎呀,这不分明是他的嗓子吗!我猛回头一看,只见那吩咐“的哥”的“小日本”满头新潮乱黄毛,架着副窄框茶色镜,他快手快脚地把个留着撮仁丹胡的花白头发“老东洋”塞进后座后自己也一弓身钻进了前座。不等我细辨,车子已一溜烟“开路”走了。
我两只脚先僵后酥,心里别别乱跳,连忙扶在门框上作深呼吸―好啊,他是用上了《孙子兵法》,瞒骗了这么多人!
隔了有几周,我在电脑邮箱里收到他托朋友发过来的“伊妹儿”,字里行间隐约露出他在一次极限之旅后到了哪里,最后仍叮嘱我二十年里别把他的事泄露出去。
从收到那次电邮至今,三年多过去了,我再也得不到他进一步的消息,可我为了守住嘴而憋出了毛病:非但晚上睡不好,还白日做梦,老想着他此时此刻又会在干哪档子“极限”。近来感觉身上有些不对,也弄不清是神经性呢器质性,想想再憋下去对身体有害,何况再忍个十六、七年就要奔上八十了,我一点也无把握自己能不痴呆的活到那年头。
乘其现在正好与社会脱离,人从文明世界中暂时消失,我且把他化名“柳钢”,再把他经历中遇到的人隐去真名实姓,把这“神话”弄网上透露一点,希望这样略为宣泄后使我的失眠有所好转,他…也不会知道泄密事件。
以下就进入“柳钢”口述、我整理的…极限总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