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里的人穷得连衣服也没一件,蹲着个山洞就当家,可又个个懂外文,稀奇了,这个地方我是怎么来的呀?听这家人介绍,这叫“斑鸠巢”的洞外边四周都是高山,她们还说我就是从那山上…掉下来的!
嗨,我想这些怪人倒还挺逗的,明明在和我开玩笑,可是瞧过去却都装的挺严肃,全家老小都板着个假正经的脸。
我也不去理会这些人,只自顾自翻捡察看那套眼熟的高山棉军服、防风墨镜,还有登山包里的望远镜、《毛主席语录》、《唐诗三百首》和几张年历卡。
有张年历卡上的体操姑娘跳入了眼帘:“咦,这个谁呀?像是很面熟嘛…”我心下一动,把这年历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小红’!这不是‘小红’吗!”我倒腾的脑海里浮上了对她的印象,记得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老话,我连忙睁大双眼搜索周围,但却“梦”不见会动会走的她,洞里仍是那四个呆若木鸡瞧着我的裸怪。我把目光收回,举起年历卡还聚到“小红”身上,但她静静地一动不动,似乎无意“出来”。
失望的我垂下酸软的手臂,那些棉服、背包、防风镜、望远镜,还有语录、唐诗等重又出现在眼前。渐渐地,我记起了坐上飞机离开北京…在拉萨街头宣传形势…搭乘军车加牛车颠麻了屁股到牧场…这一路上像是一直有个伴,对,是“夜想钱”―叶向前…后来我们两个又跟着向导爬上雪山…是很高…还摆了姿势照相…这些经历。
这时候,男孩凯文拿起那镶金嵌银的大螺号走到洞外的空地上吹起来,等辨出那要命的“呜”声,我终于把自己从山上往下掉这一幕想起来了!
“啊!”我跌跌撞撞冲到山洞口,扶着岩壁,抬头仰望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高大山影。“这么高,这么陡,看着都有点眩晕,怎么掉下来没摔死呢?”想着想着,我疑心到自己是否已化成了鬼魂,暗暗用力掐了大腿一把,却是有痛感,应该算活人!
“大梦”到此时的我虽讲人有些惊醒了,脑子却还在飘:啊呀,这下祸闯大了!那还怎么回家向父母交代,人摔得不死不活的,又弄成这样难看的像个鬼,要叫家里姐姐见着了,肯定吓得晚上不敢睡…胡思乱想中我只觉身子越来越沉,晃悠悠着要倒。
为了防我翻倒,那家人早已在四边架住了我,我人活着有触觉,但大脑中的糊涂仍化不开:那他(她)们是谁啊?这山沟该是中国地盘,怎么会有打赤膊的“外国人”藏着呢……
此地一直迷雾重重,我似醒非醒中总像是在梦幻中游历,好比来到了《红楼梦》里的太虚幻境,走哪儿都腾云驾雾。但穿古装的“警幻仙姑”没看到,赤裸裸的“亚当”、“夏娃”倒出现了,只是“夏娃”多了几个,“亚当”嘛又似乎走种成了白化的“诺亚”。
我感谢这一家子救了我,听我形容他(她)们几个像是上帝刚造出来的亚当、夏娃,那个外观上该与西式“夏娃”有血缘的苏珊立时咯咯大笑,莫莉则神情幽幽地对我讲她们只是亚当、夏娃的子孙。
不过我看这莫莉与她妹妹有些不一样,她的黄褐色皮肤配上黑头发黑眼珠像咱东方人,要论“子孙”应该与“黄帝”更接近。虽说我与这姐妹俩才刚刚接触,并不知其内情,但她们之间的区别却是明摆着的,除了外貌特征各奔东西外,她俩性格脾气也差别很大:莫莉温情中带了点忧郁,苏珊活泼开放爽朗。
两女虽似不同人种,五官却都生的端正,体态一样发育曼妙。刚才说话间我暗中比试了一下,确认身材超级的两妞还好身高没超级,个子和我差不多高,这重要的一点给了我很大的宽慰。尽管这位母亲的第三胎有些缺陷,但要我评价,总分还是可以的,我真佩服她们妈一个肚子怎么能生产两种三样产品!
从母亲嘴里我知道了她们的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谷底,从来没有出去,几辈子过了,也没个外人降临,大家是一直盼望着山上能有人下来。这时,去洞里放好了螺号的凯文走了过来,小白人仔细打量了我一番,说他家吹了几辈子“法螺”,才在刚过去的1999年吹出了次地动山摇,把我这个“圣诞礼物”从天上吹了下来,感谢上帝给他家在新千年送来了希望……
什么、什么!他说是1999年“吹来”的我!可我记得“今年”是1966年,年历卡上印的不也是这年份吗,明明是这一年咱中国起了场叫“文化大革命”的运动后我才借“串联”之机到了西藏,才爬到了那雪山上,才听了螺声去探寻,才喊出了雪崩,才…才遇难的。
但凯文坚持说是1999年―不就是前几天的事嘛,如果是66年,那他与莫莉、苏珊两姐都还没生出来呢!
苏珊她们也全都作证,说是在99年12月的一次地震后才在谷里的一个大泥沼里发现的我,后来她们一家子一块用劲从泥沼里弄我出来,抬到温泉里去浸泡,一直泡到进了新年后我终于苏醒,成了她们家的跨世纪新千年“礼物”。
我瞧着眼前这四位救命恩人,心里使着劲想“转弯”,可“意思”怎么也转不过来,只把个脑子转得头晕目眩,腿脚软的站也站不住。他(她)们看见我摇摇晃晃,连忙一拥而上,半架半抬仍把我搬到离洞不远的温泉池子里泡起来。母亲还调度凯文不知去哪捉来鲜鱼,烫熟去鳞出骨后送到我嘴边,莫莉、苏珊则把苹果继续加工了后喂我吃。
等我缓过了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一家子再慢慢对我讲发生的事。
开头我不信自己这个“礼物”怎么一摔就三十三年过去,“66”掉头成了“99”?后来他(她)们领我出洞去看了有关记录。原来在洞口一边的岩壁上就刻有一行一行成序列的英文,那即是这家族的石刻家史。从一百多年前的祖宗算起,他们家有按公元纪年的大事记,过一天日子在石壁上凿个小点,满月一大坑,满年划条杠,一代代下来很严谨。现在这项“史官”工作由凯文负责,别看他外表白化不正常,内里却是个精通历法的数学神童。
在母亲指挥下,我由莫莉、苏珊护持,跟着凯文来到“大事记”中1966年栏目位置,我读到刻句中是有如下记载:8月份山上塌落下一大堆冰雪,拾到了一块上写有不明文字的红布。这时,母亲出示了证物―那面我插在登山包上的“不到雪山非好汉”小红旗!“我那时只有六岁,拿着这块布不肯放,还让父亲打了一顿!”她说。
我核查着点坑加划,横算竖算,最后证明从她家拾到“好汉”小旗到把我从冰川泥里捞出来确是隔了这么些日子,没错啊!况且看看自己熬成的这副枯骨僵尸样,确也不是一时半会所瘦得成的,这才彻底相信人家没瞎讲,看来中间三十多年我是撂半山腰裹在冰雪堆里睡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