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里的云雾又袅袅娜娜冒了上来,一会儿绕在腰际,一会儿涌出头顶,刚见过的山顶线也化进了一团模糊里,只剩了一圈光晕。有了迷雾掩护,倒不必担心老鹰捉小鸡了,在几近灵霄的高处,我们盯着头顶上的亮影,全身心紧贴山壁,手脚抠着岩理石纹中的凹凸缝隙屏劲向上攀升,一寸一寸地接近着光明。
舍身摩云崖,举步蹑天庭,朵朵白云虽然常常遮掩了我们预先看好的攀爬途径,却也使步步惊心的险道化成了一条天下少有的神仙路。
靠着冰锥和绳索,在诗情画意中不无艰难地前进了几十米,我们攀上了一块狭窄的刚可站两个人的突出岩石。这儿离山顶更近了,一直伴在前前后后的云儿被顶上切来的涡旋气流一吸都卷离了山壁,直向蓝天飙去。我们的眼前豁然开朗,变澄净的视界中,太阳的一束光线就正从那山顶上斜射下来!
可是想再往上时,我怎么也寻不着落脚处了―上方的绝壁非但如刀削般平直,而且还向外俯出,成了一个反倾角,除了有少许结冰挂雪的凸在外表,就是用望远镜细细搜索,在这个密实的大平板斜面上也绝找不出一条裂缝微突可供抓捏立足,即使有绳子,要想寻个挂勾的缝隙也没有,仰望头顶光溜溜的石板,再继续登攀已不可能,而此时想从来路上撤退也如同送死,真叫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哎呀,我们怎么…怎么会爬到这个死角!刚才还燃烧着的心火倾刻间如被冰水浇熄,登顶的满腔希望化成了失望,继而成了绝望。我紧拥着苏珊,朝脚下幽幽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看了一眼,力竭之后的酥软马上从下边的腿肚子里开始抖上来,一股压不住的寒冷麻木漫向全身。
谷底家里蒸上来的团团云雾先前掩护了我俩免受老鹰的偷袭,可也扰乱了视线,使人走着走着偏离了方位。“刚才我…我看的不是…从这儿!”察觉了这一切的苏珊也失了神,她对面临的死局同样明白无误。
不怪她,不怪迷人障目的白云,“你…怪我吗?”我哆嗦着嘴唇贴近苏珊。
她痛苦地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她的眼神从没有如此呆滞过。突然,她那一片暗淡无望的目光中猛地冲出一束光焰:“不…我感激你!钢哥,你把我带到了…这么高,比爷爷们还高!”她在激动中颤抖。
苏珊的回应更使我的心抽搐起来,想想一路冒死攀险,眼看到了离成功仅剩咫尺之遥的高度,但头顶着光明就是无法再前进最后几步,“生存还是毁灭”这个穿透时空的梦魇骤然堵到了胸口,就如李文刻了那句话的巨石倒在身上般,重压得我喘不过气,“可是我…唉…仍没让你…看到…外面的天地!唉…我…恨啊!”极度的痛苦和怨恨憋得我拼命地绞着胸前的棉衣,使那里原己磨破的几个洞更烂成了一片。
“不!不!钢哥,我不怪你!这儿已离太阳…这么近!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我们…尽力了,上帝…一定明白!”苏珊呜咽着掰开我撕扯棉衣的手,一头扑到我怀里。
“上帝?上帝怜悯…怜悯我们吗?可是几代人…就这么…老天啊!”我心乱如麻。
在这个离山顶只差十几米距离的绝境里,我们两个人百感交集,怨天道不公,只觉得是难逃一死了。就在此时,从山谷中传来一阵“呜”声,我知道是凯文在谷里吹法螺。
苏珊听到乡音,低声要我“下去”时抱紧她,她说她不怕,下辈子还要跟我…再爬山。
两只黑鹰被螺声招引,又盘旋着飞临了谷口。我一下子盯上了早晨还想叼人的这俩鹰,“与其跳下去粉身碎骨,我宁愿喂了老鹰升天!”我愤恨地喊出了声,话刚出口,那最末几个字却让脑中灵感一闪:人爬不上去,试试老鹰翅膀看呢!
我立刻把这念头讲给苏珊听,因为自己个头不大,估计体重也超不过岩羊多少,要是这大鸟够饿、够狠,肯下劲叼……
事不宜迟,乘凯文还有力气在吹螺吸引着它。
我赶快放下背包、脱去大衣,减轻些份量,只让苏珊帮我把绳子一圈又一圈围着上身在胸口绕出高突的一圈箍,既护了要害,又给鹰爪备好落脚处。包里还剩最后两块鱼干,我取出来掰碎后往绳箍上抹了点后把余下的用力撒向天空,一股鱼腥味向四外扩散开,我对着远处的鹰挥动大衣竭力吼叫了几声。
它们扑着翅膀来了,倏而就到了头上,其中一只盘旋在上空,另一只低飞过来准备俯冲。我叫苏珊快贴到岩壁上别动,自己往外侧一躺,准备让它来叼。临阵不乱的苏珊从包里翻出防风护目镜帮我戴上面颊,再扣紧我帽沿加强头部防护,等做好了这些她才退到后面。
感觉到鹰双翼鼓动的风己逼来,等苏珊一闪身,我只从墨镜里看着鹰嘴啄了一下镜片,同时腹部刺痛一凉,人就荡了起来,但随即又往下一沉。只听苏珊急得大喊大叫,鹰被她激得猛扇双翅,两只利爪把“猎物”狠劲一勒,人又往上了。没多久,我只觉眼前一亮,侧脸一看,身体下己是快速移动的雪地,想是已升到了山顶,我悄悄用力深吸了口气,突然大喝声中手脚并用,向鹰拳打脚踢,对不起它了。
遭遇突袭的鹰翅膀一颤,鹰爪己松,我从空中被抛向了地面。在松软的雪地上滚翻了好几圈后我才刹住了车,等坐起来一看:中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耀在周围,一个广阔无垠、灿烂无比的大天地就在面前,我这“人蛙”终于从“深井”里出来了!
这是一个晴朗风小的好天,看四周的景观地貌可以确认这个山顶正是自己那年摔下去的地方。“我上来了!”激动的我跃起身又是喊又是跳,把再一次想偷袭的鹰惊起赶走,窜上高空。
几声喊过,后脊梁忽的透心一凉,马上寒凛凛直冲脑干:要命啊,别又把雪崩“喊”出来!自记忆深处触发来的神经电流立刻扼住了声带,我瞬时屏住了呼吸,立定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只竖着耳朵留心听脚底下有没有嗡嗡声传来。
几分钟过去,还好没听见有异常的响动,脚踩的雪也没松动垮塌。我稍稍用力踮着脚尖往下一钻探,竟然就碰到了坚实的地面,原来这雪才只有表面薄薄一层,与那年我遭“陷害”时悬空积了几十米的深雪远不能比。长出了一口气的我这时方觉眼花腿软,胸前辣豁豁痛。赶快解开裹在身上的绳箍,抓了把冰雪捂一捂胸口被鹰抓破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