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山风吹的我簌簌打起了寒战,在缺氧状态下拼搏到这会儿,我觉察出自己余热余力已所剩无几了,而下面还有个苏珊要拖她上来,一定要争分夺秒呵,我的体力正在下降!
但是她在哪儿呢?看不见又不能喊。还是手里捏着的绳提醒了我:苏珊说过看到绳是个好兆头!对啊,该“好兆头”的绳发挥功用了!我把这绳索一头抛进谷口,然后左一摆右一摆地甩动着,这样即能给下边的苏珊发信号,又可借助绳的摆动来扫去崖边沿的不稳定浮雪。
“扑”一声,苏珊扔上来一只冰锥落到了雪地上,她没喊,真明智。但等我听到声音时冰锥已着地,可因为刚才头低着只顾注意了绳摆下抖落的雪,这抛物线是从哪出的谷口竟没看见,我瞪着前方一时没了方向。怎么办,再摆动绳索,这回我边手上用劲,边抬头朝前方整个180度空间睁大了双眼守候着,不多时,第二只冰锥出现了,这次没等它“扑”出声来我已锁定了其曲线的原点出处。
我飞快把绳子摆动到这个位置放下去,等下边晃绳传出信号后,我即发力往身边拖,没想到本人还有强大马力,没怎么使劲就拉上…拉上来了,却只是两件大衣、一只登山包―她很冷静,目睹了我受鹰叼前脱去大衣的举动,现在她也考虑到了分重这个细节。
世世代代的登顶大业好不容易拼到最后一步了,急于求成确有功亏一篑的危险,有悟性的苏珊把能做的万全步骤都想到了。受到了她的提示,我把刚拖上来的棉大衣往身上一披,先把身上的暖裹住,然后平复镇定一下脑子,再把落绳处的崖边状况细细看一遍,等把接下去该做什么冷静的想清后才着手行动。
我从登山包里搅出冰川泥重新往绳上抹了个遍,让它增强韧性,再在一头拴上冰锥,使放绳下去时加点荡势,便于苏珊接获,然后趴倒在雪地上匍匐前进到崖边,选了个较为光滑有斜度的缺口,脱下棉大衣铺进去作绳垫,这才把吊绳重新往下放去。等悬荡的绳绷紧不动,苏珊有了接到的回示后,我退了几步,把绳的另一头绑定在一块实墩墩的坚石上。
作了三次深深的呼吸后,绳上有摆动传来了,下手试了试,这回吃重了!我把双脚牢牢抵住地面的突起,低吼了一声开始发力。用力拉啊拉,正拉到半途时,怎料一股冷风平地卷起浮雪扑面刮来,无法躲闪遮挡的我被呛得一时气接不上,咳得手抖膝软小腿痉挛,立也立不稳了,而此刻正是半空中的苏珊命系一绳的最紧要关头!
眼中虽是金星乱冒,但“不能松手”这根弦一直在头脑里绷紧着―顶住啊!我一咬嘴唇,双手十指死劲把绳攒住,气管稍平复后,我就想继续往上拽。但虚弱中抓这雪花绳总是握一把滑一把,心里焦躁着手腕却做不了功,反而眼睁睁瞧着这绳在掌心里溜溜滑回去,这可如何是好!
正心乱神散喘不过气来时,恍见脑后转出了几个人影,却是莫莉带了两个女儿立到了雪花飞舞的上空,还有她妈和拿着螺号的凯文。一会儿她们身边又冒上来一老一少二位金发男子,我才心想那该是李文爷俩吧,一闪却又变出了个古典装束的洋人,还等不及我估量这是莎士比亚呢还是哈姆雷特,再往后竟齐刷刷出动了五湖四海各种肤色的人群―焦灼中的他们全都围到了我身边!
这自是缺氧大脑中的虚象,可正当此危难关头之际受到亲人、前辈,以至…全人类…如此的关注,实在是个极大鞭策!我心窝里轰地燃起了一把火,一下子五内四肢俱暖烘烘的,抽筋过的小腿也筋复原位,可以使唤了。好啊,冲…拚了!我呼呼牛喘中憋足了劲,要在“他们”的注视下做个…做个男子汉…一个中国好汉。
豪情激起,顿时力贯周身脉络肌腱,我止住了绳的滑落,重又把它往上拉。一点一点升上来的苏珊终于在谷口出了头,我看见灰白雪顶后冒上了一缕金色!
“嗨…啊!”我大喝声中迸发了腰背胸腹臂腿腕踝的合力把她拖了上来!
高度紧张了三十六个小时,人的体能实际上已耗到了极限,当眼见全身的苏珊踏上了坡项的雪地后,我一口气刹那松泄,绷紧的身架随即散开,两眼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苏珊哭喊着推醒了我,我虽然虚脱但脑子不糊涂,知道这两天没白忙:“嘿嘿,咱俩没…没死!胜…胜利了!”我举起缠绕着麻绳的右臂对她摇了摇,“这绳真…真不赖!看,我…我还是…把你…拖了…上来!别哭…笑啊!总算没辜负…李文…没辜负你家…你家祖宗…祖宗十八代!哈哈…今天是…八.一八…好日子啊!”就剩了一口气的我还特高兴。
苏珊已把两件大衣拖来,一件垫地上,一件盖上面。她把我搂在怀里,脸贴着我胸膛,一串串泪水夺目而出,翻出谷的她为终于实现了祖祖辈辈的渴望喜极而泣。
目睹她的激动,同生死共命运的我鼻子一酸,回想这一天一夜里的几度绝处逢生,眼眶里也情不自禁热呼呼地湿润了。此时的我仰脸躺着,正好直视太阳,尽管阳光是从墨镜透过来的,但它照样辉煌耀眼。我脑海里出现了这同一个太阳把光芒洒在天安门时的景像,念及留在谷中那面小旗上改的“不到北京非好汉”誓词,我轻轻拍着苏珊对她说,我还要领着她上北京,一定要把好汉做到天安门!
苏珊眯缝着眼对着我,她的脸被雪地反光映照的分外亮白,“哎哟,当心!”我惊觉到这雪顶的强光会给缺少防护的人带来致盲危险!我急急扒下那副差点被鹰嘴啄裂的护目墨镜叫她戴上,这样才可放心地让她好好看看四周,看看远,看看窝在底下时见不到的高原之壮阔、地球之伟大,刚才我不省人事时她一定没把心思放在看风景上。
我擦拭眼敛泪痕时,苏珊戴上了墨镜,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能站在大太阳下看到那么远,“呀!世界…这么大!”她放开我激动地一跃而起想立起来看,但还没站稳就又软绵绵地倒下来了,只听她咕隆了句:“哎哟…怎么那儿…五颜六色…有声音…我看不清…了!”就跌到我身上,她也昏了。
我被她压得眼冒金花,才想一块赖地上躺会儿,忽觉天上有片阴影压下来,我警觉地眯眼一看,不好,那两只黑鹰又扑过来了!一懔之下,瘫倒在地的人竟会力气骤生,我迅捷移开压在身上的苏珊,一挺身站立起来,捏着一截绳又抽又挥着驱赶它们。
这可是在悬崖边上,一不留神又会摔下去的!我一边赶鹰,一边拖起苏珊往山坡里档撤,但撤着撤着可能是眼睛先合上了,接着脚又大概绊到了什么,只觉得像是手脚脱开了身体,人一飘荡就倒在斜坡上滚溜下去了。
也不知怎么停的,却听见有人用国语在耳边问话,残存最后一点意识的我竭力想要弄清这是幻觉呢还是实景,可是没用,马上我什么也不知道了……